徐里油畫藝術中的意象精神

中西繪畫在語言形態與美學追求上均有不同之處。譬如語言，西方古典油畫注重于客觀現實的寫實技巧，而中國畫著力于寫意的手法；再如美學追求，西方古典油畫追求寫實精神，而中國畫追求“逸筆草草”“聊寫胸中逸氣耳”的寫意精神。西方油畫受其政治、文化的影響，最初服務于宗教的功能較強。隨著科學的發展，解剖學、透視學、光學開始運用于油畫當中。油畫開始注重科學安排比例和體積的準確。文藝復興運動的崛起，掀起一個寫實油畫的高潮，使寫實油畫更加關注到了繪畫本質的部分——繪畫語言和繪畫規律。這個時期作品的特征是單純、樸素，有種和諧肅穆的美。象征性、敘事性都被人性的光環覆蓋了。如果從另一方面客觀地看，畫家對物象本體結構的研究更為透徹，對畫面構成的因素更加講究，都是尊重客觀事實的結果。19世紀以后，法國印象派的出現是畫家注重自我體現的開始，物象的外光和畫家的激情被融合在畫面中，對色彩的進一步分析和嘗試使這一時期的油畫色彩對比更加鮮明，筆觸更為大膽，技術等多種因素也奠定了20世紀野獸派和立體主義畫派的基礎。20世紀以后，油畫多元化的局面開始出現，表現主義、未來主義、抽象主義等各種藝術主張打破傳統，“輕視”客觀世界，更加以人的主觀意識為核心，情感的釋放以宣泄為主要表達方式。從丟勒、荷爾拜因到阿列卡、莫蘭迪、弗洛伊德，西方寫實畫家不斷從繪畫中的具象表象尋找內在抽象因素。而這種抽象因素在我看來，就隱含著中國傳統繪畫中的“意象”意味。

晚明之后，西畫東漸，中西繪畫不斷出現沖突和融合的情況，催生出中國油畫本土化等重大議題。對于此一課題，上世紀初以來，已有諸多油畫家進行了回應，并取得不少成果。每個民族對外族的藝術都有一個引進、理解、消化、吸收、發展的過程，油畫也是一樣，雖然派生出許多本土化的分支，但油畫傳遞真誠的感受、表達切實體會的功用是始終如一的。在當代，中國油畫創作也已構建出一個多元化的格局，從繪畫題材的選擇、繪畫材料的嘗試，到畫面語言的探索，風格的呈現，都出現了勃勃生機的局面。在此當中，關于東西融合的探索依然沒有停止。與過去相比，當代油畫家對于傳統的認識更加具有實踐意義，特別是在語言和風格上更具個性化特征。中國當代油畫家徐里先生的創作便是其中令人矚目的一個，他在意象油畫和東西融合方面所作出的努力，使其作品成為中國當代油畫創作的重要部分。

從徐里先生的藝術探索中，我們可以看到，他的許多作品都已融入了濃厚的中國文化精神，表現出明顯的意象化傾向，這種精神與民族文化一脈相承。顯而易見，他的油畫以意象作為創作精神核心的，他的作品在形式上深受傳統的影響，以“氣韻生動”為意象創造的切入點，吸收了東方的繪畫色彩，融入中國水墨畫的筆情墨趣，進而在語言風格上體現出個性化、獨創性的特點。徐里的繪畫建立在尊重物象本身形、神的基礎上，畫家自身的想象嫁接在物象本體，主觀想象和客觀對照使畫家主觀情緒由被觀察對象激發，形成一種新的組合出現在畫面中。在東西兩端的選擇上，徐里更傾向于中國畫，特別是中國畫的寫意精神，這種寫意精神并不追求三維空間的創構，而是把握大的感覺，“不求形似”，而是“取其意氣所到”，形成了和一般油畫藝術既統一又變化的語言體系。

徐里的語言技巧建立在中西融合基礎之上，但更偏于中國傳統，他移植了中國畫意象造型的觀念和意象造型的取舍以及夸張變形的手法，從而使筆下的造型充滿無窮的意趣。實際上，他描繪的自然并非客觀現實中的自然，而是在對自然對象深刻理解的基礎上進行主觀創造后的自然。他的風景中帶有強烈主觀因素，這種主觀因素顯然是來自他對于中國古典的認識，從他的繪畫中，觀者可以感受到一種優雅的、清淡而又回味悠長的意韻。比如在《春雨》中，畫家以中國畫勾、皴、擦、點、染的用筆方法，將春雨的主題表現得淋漓盡致。再如《山之語》以一種水墨暈染的手法，描繪出一幅古意十足的畫面。在這件作品中，徐里鋪陳出灰暗色的背景，畫中線條如同交響樂般的旋律，短線如跳動的音符，長線條如同悠長的歌聲，使人禁不住沉醉在安靜的世界里。在上述兩幅作品中，樹的造形都可謂之為“筆簡形具”，充滿意象的意味。在《湖畔》中，徐里以生動而洗練的手法描繪出樹的形態，在隱現于朦朧背景中，他以筆勾勒出樹桿和樹枝，再以平涂的手法概括出樹葉。整幅作品簡潔明亮，輕松鮮活，富有一種跳動的生命力，有詩一般的和諧。在徐里的風景畫中，畫中所有的景物都是畫家心靈的篩選與整合的結果，概括而理想化，古典而又現代。徐里將用筆的虛實、緩急和節奏，灌注到畫面當中，那些空靈而概括的用筆，飄灑暢快的色調賦予了畫面以飽滿的生命張力?？梢哉f，沒有那種寫意的用筆，就沒有這些充滿意象精神的情調。

在色彩上，徐里的畫作充分吸取了東西方的傳統，在他的作品中，無論是壯麗的色彩還是淡雅的色彩；無論是強烈的色調還是清淡的色調，都可以見到“虛”與“空”的存在。徐里打破了西方油畫色彩中為體積和空間的營造的色彩透視的冷暖規律，同時借鑒和運用西方現代主義繪畫和中國傳統繪畫的色彩。在《觀音》系列、《藏傳佛教》系列、《吉祥雪域》系列以及《秋山白日》《雄魂》《半湖秋》等作品中，色彩不局限于對形象塑造的表面描繪，而是作為一種主觀情感的寄托而存在的，畫面的色彩作為一種形式語言，使畫面具有極強的形式美感。在具體的刻畫中，為追求畫面的整體效果，畫家削弱或是忽略形象的體積空間，而使用更為單純、變化不那么復雜的色彩，在畫面構成中常使用大面積的平涂，從而造成色彩的簡約效果。這種對“虛”與“空”的追求，使徐里油畫中的色彩較之一般油畫的色彩更具有一種純凈化的傾向。在《觀音》系列、《藏傳佛教》系列、《吉祥雪域》系列作品中，畫家吸收了西方油畫藝術色彩的醇厚瑰麗，以層層疊加渲染的色彩，形成一種水墨畫所特有的沉著韻致。在《秋山白日》《雄魂》《半湖秋》等作品中，畫家以黑、白、灰、紅構成主要色調，畫面上黑與白相融，暖與冷相對，明與暗相交，虛與實相生，疏與密相通，看似單純的色調在各種穿插的關系中構成了而豐富、恢宏而暢快的畫面，給人一種暢快的淋漓盡致之感。特別是《半湖秋》一作，黑色、白色、灰色與紅色、赭石色在畫面來回“奔走”，似乎有煙雨之潤，又能感受到雄健之蒼。既可看到傳統水墨書寫的筆意，又能感受到油畫特有的醇厚深沉之感，尤如交響音樂般，繞梁三日而不絕。

徐里在長期的繪畫探索中，一直在不斷地尋找自我與自然的契合點，在表現自己情感的同時，也尋求與傳統精神的融合，這在繪畫上，體現為中國傳統繪畫特有的意象精神。所謂“意象”，是指從“文學藝術作品通過形象描寫表現出來的境界和情調”出發，強調“客觀形象和主觀心靈表達的融合帶有一定意蘊與情調境界”。“意”字主要有“意思”“意念”“意志”“意圖”“意味”等含義，而“象”則指物象?！耙庀蟆焙掀饋砜梢越忉尀橛小耙饩车奈锵蟆?。意象的外化是通過材料筆法技巧的處理來體現的；意象的內核則是畫家對被觀察對象的感受和認知通過畫面構成、色彩表達出來的。在《山村雨過白云飛》《秋光》《客至》《湖山主人》《泛舟對唔》《云光》《夢里落花》《碧波》《江南遺夢》《雨》《雪后》《蓮開月入懷》等作品中，畫家以詩化的情懷，中國式的造型語言，淡薄清明的色調，寧靜悠遠的境界，打破了西畫焦點透視和真實時空的束縛，使畫面產生出某種詩意的時空境界。徐里的意象性油畫探索給了我們一個啟示：在中西繪畫的融合上，“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途徑給中國油畫家們更為深遠的空間，在這個空間里，中國傳統的博大和深遠精神才能有棲息之地。在徐里充滿意象精神的油畫作品中，觀者看到了一個無限自由的廣闊空間，一個博大精深、包容萬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