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國書法史的漫長發展過程中,清代大書法家錢灃以善楷書而為大眾所熟知。他不僅是繼承顏真卿書風的大家,也是有清以來繼承顏真卿人格氣節的楷模,后世學習顏體的書家,往往以他為宗,如清末翁同龢、近代譚延闿、譚澤闿兄弟等都是學錢南園而卓然成家者。除楷書外,錢灃的行書和繪畫也有獨特的風格。這種風格的形成不僅與他剛正不阿的性格有關,也源于他身處的時代和文化氛圍。
劉熙載在《藝概》中說:“書者,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古賢也講:“書為心畫。”正是錢灃的人格氣質,才成就了他的書法風格。李瑞清評價他:“能以陽剛學顏公,千古一人而已。豈以其氣同耶?”而楊守敬《學書邇言》曰:“自來學前賢書,未有不變其貌而能成家者,惟有錢南園(錢灃)學顏書如重規迭矩。此由人品氣節不讓古人,非襲取也。”均從書如其人的角度來贊譽錢灃的顏體成就,但卻失之于表面化。其實錢灃并非只擅長一種書學風格,馬宗霍在《書林藻鑒》中說:“南園學顏得其骨,學歐得其勢,學褚得其姿,故其臨寫雖各肖其體,而自運者遂融為一家。行書猶雄渾不可及。”由此可知,錢灃也經過了一個融合百家之長,最終形成自己獨特風格的漸變過程。明乎此,有助于我們避免陷入后世學習錢灃的誤區。
錢灃的書學成就,還體現在其對于時代風格的引領上。鄭孝胥在《題姚惜抱、劉石庵行楷卷子詩》中云:“明人尚閣帖,香光始一變。國朝競學董,閹然似鄉愿。夢樓尤側媚,靦作吳姬面。姬傳稍勁秀,董鬼終入腕。后世有南園,縱筆絕傲岸。紛紛女郎兒,此士真好漢。”明代崇尚閣帖,董其昌的書風一直影響著清代書法的發展,加上乾隆對董其昌、趙孟頫的大力推崇,導致了清代書法趨向于俗、媚的趨向,而錢灃的書法一出,便改變了當時風氣,使人們擴大了視野,繼續重視對傳統的深入研究和取法。張宗祥在《書學源流論》曾評價:“若以氣魄求之,得顏字之神而不參他家之學者,一人(錢灃)而已!”錢灃書學這種貴專而深的風格,在當時也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
在錢灃的傳世作品中,以楷書居多,也最為大家所熟知。錢氏楷書以顏真卿風格為根柢,如《顏氏家廟碑》、《自書告身帖》、《大唐中興頌》、《麻姑仙壇記》、《東方畫像贊》等,又融入歐陽詢、褚遂良筆意,筆力雄強,氣格宏大。鄭孝胥曾跋錢南園書:“南園先生之書,自蔡君謨以后一人而已。結體雖出魯公,而計白當黑特多新意,觀君謨《金箋帖》、《萬安橋碑》,可見其詣力相近處。惟南園筆性峻拔、發揚蹈厲之概,微不同耳。”曾熙在跋《南園先生大楷冊》中也給予高度評價:“先生(錢灃)正直不阿,海內欽仰。學其書,倘并學其人,則書雖藝事,可近于道矣。”錢灃的楷書,破觚變為圓,不失清勁,堅剛之氣勝于顏書,不愧為一代楷書大家。
錢灃的行書也為當時所重,包世臣在《藝舟雙楫·國朝書評》中列其行書為“佳上品”。在行書的學習上,錢灃從顏真卿《爭座位稿》、《祭侄文稿》、《張長史書筆法十二意》為切入點,并在此基礎上融入了米芾的率真、歐陽詢的峻拔,顯得更為峻拔多姿,厚重又不失靈動。
錢灃的書法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后世學顏真卿書法者,都以錢氏為楷模。何紹基就曾經求錢氏書法并貼于四壁欣賞學習,而鄭孝胥云:“蓋欲滌趙、董之側媚,必有取乎此也。”
除了書法之外,錢灃又擅畫馬,神俊形肖,在當時就為人所珍賞。《云南風物志》云:“錢南園的畫,以畫馬為主,尤喜瘦馬。相較而言,前人畫的馬,多較圓活豐潤,筆法秀麗。而錢南園的瘦馬,著重表現馬的神姿風骨,給人的印象是蒼渾有力。”[引文無后引號,這是編輯所加,請作者確認引文起止。]他畫的馬,也是他嚴峻剛正人格的反映,他在《自題畫馬》詩中說:“蹴踏邊沙歲月深,骨毛消瘦雪霜侵。嚴城一夜風雨(西風)急,猶向蒼茫傾壯心。”從詩中我們可以看出,與其說錢灃是在畫馬,倒不如說是在描繪自己的精神肖像。錢灃筆下的馬千姿百態,各有寓意,傳世作品有《駿馬脫重圖》、《壯馬脫重銜圖》、《垂鞭亸控圖》、《三馬圖》、《秋風歸牧畫馬圖》、《秋風歸牧圖》、《十一馬圖》等。畫面中不同的馬的形態也正體現了錢灃的不同的期許與寄托。
這在錢灃《題畫》詩中有著很好的表達:“昔聞莊生說馬蹄,患極燒剔整與齊。野人釋耒束簪紱,形則貴盛心酸嘶。棧豆滿前不敢顧,此情獨與知心語。短衣欲背北風行,胡為顧我泣吞聲。世間縱少揚州鶴,饒有天公付飲啄。千金費盡學屠龍,幾年骨朽灰朝風。何況所見唯凡馬,徒塵紙墨為此畫。門徑強托蘇與韓,田中芻狗嗟誰看。”詩中以馬為喻,比中有比,情感交錯,意旨隱晦,耐人尋味。
錢南園的書法以顏真卿為主導,走的是純帖學之路,主要取法集中在歐陽詢、褚遂良、米芾這幾家,在整體風格上還缺少顏真卿那種天真自然的個性,嚴謹性和規范性也不足,更缺少開拓創新的勇氣。這些都是錢南園書的歷史局限性。
仍值得一提的是,錢氏在詩文上也有很高造詣,其風格蒼郁勁厚,正氣盈然,著有《南園集》、《南園先生遺集》。
斯人已逝。錢灃的藝術風格的綜合表現方式、學貴專而精的精神,都為我們今天的藝術創作者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