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的時間碎片

淑娟的畫里很少有堅硬的線條或生硬的對比，總是一團團濕潤的墨色慢慢地暈開，于是一片山巒，一所山居，一簇枝葉…便慢慢地呈現出來。如同生活中的一些片斷會在我們品茶、抽煙、默坐或是一回頭間不期然的浮現在腦海中，在心中翻起不同的滋味，又悄然的散去…

淑娟的為人也是一樣的柔和、溫順。與淑娟相識算算已有二十六個年頭了。她給我的印象總是樂呵呵的，從未見過她與人爭執(zhí)、吵鬧，加上人又瘦小，仿佛禁不住一陣大風似的。然而淑娟卻經常會做出一些讓人吃驚的事情來。記得多年前忽然聽說淑娟要到中央美院學畫了，著實吃了一大驚。因為此前從未聽她說起過有此打算，加之當時她女兒才一歲大，怎可能這時去學畫？后來跟淑娟也談起過這件事，她說自己心里總覺得欠女兒的，但當時實在舍不得放棄學習的好機會。淑娟的性情就是這樣，柔弱中透出些許堅韌甚至決絕。

用﹃畫如其人﹄來形容淑娟的畫和人再恰當不過了，柔中帶剛才是真正的淑娟。認識淑娟的人都知道她愛玩。玩茶壺、玩香、玩汝瓷（淑娟祖籍汝州）、玩古琴、玩插花、聽昆曲…我數不過來了！總之你經常能看到她抱著壺在香煙繚繞中﹃葛優(yōu)癱﹄。但是如果你認為這個人玩物喪志了，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每次過不了幾天淑娟就能拿出一批作品，而且不斷地突破著自己，總能帶給我們驚喜。若不是背地里難為自己，對自己﹃狠﹄過，顯然是不可能的。我見過她在大太陽下寫生牡丹，從早上畫到下午，不休息不吃飯。淑娟的﹃柔﹄使她能夠不急不躁，不功利、不造作，以松弛的心態(tài)來傾聽來自內心的聲音。她的﹃剛﹄則使她足以克服創(chuàng)作和生活中的各種困難，砥礪前行！

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是重視﹃柔﹄的，老子說：﹃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柔弱的東西往往能讓人精神放松，解除防御，處于一種開放的狀態(tài)中，從而容易吸收和接納新的信息和不同的觀點。這就是﹃柔軟﹄的力量。柔軟而不柔弱是極其難得的。正如在繪畫中，淡墨的處理往往要比濃墨的處理難得多，空白虛空得地方把握起來也非常得困難。如何做到虛淡而不失力度、不至于簡單蒼白，這需要恰當得把握水份和時間以及下筆得力量。此中拿捏得分寸不僅依靠經驗更靠著修養(yǎng)和靈性。

淑娟憑著自己柔和的天性和深沉得修養(yǎng)，機敏的地把握住了這一點。細讀淑娟的畫，你會發(fā)現她的畫柔軟但絕不柔弱：大面積氤氳的淡墨中小塊濃重、沉著的濃墨、宿墨，空靈通透的留白閃爍其中，宛如﹃鎮(zhèn)海神針﹄使整個畫面不至滑向輕飄、綿軟。看似隨意而簡單柔柔地一團變幻著形狀，但是細看之下就會發(fā)現墨色、水份地變化控制地非常細膩、豐富：交融、碰撞、疊加、滲化…，留白處理的更是空靈閃爍，有時像一團靈氣，托出混沌的主體形象。有時如寒星，透出一絲光芒。畫家的每一處筆痕、墨跡都更加容易直指觀者的心。筆鋒一揮，掃動我們的心弦；墨色一積，便在心中一顫。柔和清淡之處竟也能驚心動魄！于是霍然悟到：淑娟的風格也許就在這柔柔軟軟之中。

山間野趣、都市少女、農村老漢、昆曲花旦…這題材看起來有些跳躍，但是我想淑娟從這幾個題材中看到了共同的時間性。她的畫簡化了畫面形象，排除了過分﹃結構、造型﹄的干擾，不容觀眾停留于物象的皮毛——淺近的、深遠的抑或是虛擬的，所有的瞬間都要浸入時間的長河再由筆墨打撈起閃爍的碎片，呈給我們的便只是淑娟獨特的言說，我們味出的卻只有對人生的感慨。

我的目光再次被吸引到那團團絮絮的淡墨中，豐富的層次總讓人看不盡——蒼蒼茫茫、彌漫鋪張，所謂﹃返虛入渾﹄，﹃復歸混沌﹄是也。簡化的形象卻帶來更耐尋味的情感和思索。現代人生活中的孤獨于疲憊和記憶深處的歡樂與幸福都沒有被刻意的強調、顯露。只是任憑觀者從那變幻的墨色和扭動的筆痕中去體味，或多或少，或咸或淡，淑娟并不很介意！

2016年8月8日

于洛陽 定鼎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