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的本分,是思想。一位停止了思想的學者,已經不再是真正的學者。”基于這樣的理念,哲學學者孫偉平把自己的新書命名為《我在故我思》。全書圍繞作者的成長經歷而展開,突出“我在故我思”的主題,著重描繪了他深藏心底的一些記憶,近些年來的一些反思,以及有關時代和現實的思考,正如作者在“邊走邊想——代序言”中所寫的,“在一定意義上,一位學者的人生經歷就是他的思想”。

讓思想站起來
孫偉平把自己定義為一個有“野心”的學者,視野“野”,領域“野”,方法“野”,結論也“野”。他自稱為“游擊戰士”的青年學者,用自己的熾熱激情和堅實腳步,丈量出自己豐碩的人生。
新領軍者:新書書名為《我在故我思》,你也說過,作為一介書生,如果不能扯起反思的大旗,不能記下一點“心得”,總覺得辜負了時代,甚至對自己都不能算是“負責任”。寫作這本書,你想反思的是什么?想留下的又是什么?
孫偉平:迄今為止的人生,我自己覺得,遺憾實在太多了。其中,有些是時代和社會導致的,也有不少是我自己造成的。可以說,其實我也可能有另外的“活法”。我不甘心,至少想對此進行深刻的反省。
此外,我們這一代人經歷了一場又一場深刻的“變革”,從“極左”的革命運動到火熱的社會建設,從農業時代走向工業化、城鎮化和信息化……每個人追憶往昔,都有恍如隔世之感。記憶、反思這一切,是這一代學者的責任。
新領軍者:你認為,“讓思想站起來”,特別是“讓自己站起來”,是一個學者成熟的象征,是一個人“成人”的標志。作為一名學者,“讓思想站起來”最該堅守和最該去做的事情有哪些?
孫偉平:作為一名學者,若想“讓思想站起來”,至少需要有扎實的專業基礎、不妥協的批判意識,特別是獨立思考、實質創新的能力。
新領軍者:《我在故我思》一書的上篇為“‘我’是怎樣煉成的?”回顧自己的人生經歷,你提煉到了什么?
孫偉平:生活在這個并不完滿的世界上,個人往往是渺小無助的,自己實在難以扼住命運的咽喉,常常我們會感覺身不由己,甚至不得不接受令自己痛苦的安排。但是,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都不能自我放逐,泯滅向上的理想,而應該通過有韌性的抗爭,通過經年累月的辛勤勞作,逐步改變自己的生存環境。如果一個人心如死灰,什么都不去做,那么就一切都完了。
新領軍者:你表示,“我的生命歷程一直局限于學校和研究機構,終日與書本和形形色色的學者為伍。這自然是一種‘奢侈’的經歷,但同時又顯得過于蒼白,讀書、思考和寫作幾乎就是全部的人生。”人生的道路很多時候不是自己能選擇的,如果有機會修繕自己的人生,你想過怎樣的生活?
孫偉平:我來自一個偏僻、落后的鄉村,能夠抓住有限的機會,憑借自己的努力,擠進北京這樣的大都市,成為一名以研究為業的學者,已經比較幸運了。如果此生能夠多接觸,甚至多從事一些職業,盡可能地豐富自己的工作經歷和生活閱歷;特別是,如果能夠超脫一些瑣碎的事務性工作,自由自在地思想和寫作,就比較理想了。畢竟,一個人的經歷和處境,往往制約著他的思想,特別是思想的廣度、深度和創新性;而是否有時間自由地思考,通過提煉而自由地表達,則制約著思想呈現的力度。
新領軍者:一位不太“守規矩”的學者,一位興趣廣泛的“游擊戰士”,這是你給自己的評價。為什么這樣說?你的下一步目標是什么?

孫偉平:自認為是一位不太“守規矩”的學者,一位興趣廣泛的“游擊戰士”,是因為我所涉及的學科領域比較廣泛,研究的問題比較“雜”,而且興趣常常發生轉移。我不喜歡自我束縛,更不愿意被束縛,只是“緊咬”一個領域、一個問題。也正因為此,我自認是一個有“野心”的學者:視野“野”,領域“野”,方法“野”,結論也“野”。
我個人覺得,學術生命應該是鮮活而開放的,應該經歷許多不同的嘗試,應該將所有的潛能盡可能地釋放出來。我希望,能夠盡可能地豐富自己的研究經歷,激發自己的思想。我甚至覺得,這樣可以相互借鑒,相互促進,將不同領域的問題貫通起來。
至于今后,我看到了如下一個方向:中國史無前例的現代化探索——全球化背景下同步展開的新型工業化、城鎮化、信息化——已經拉開了大幕;中國本就有自己厚重的文化傳統,又堅持共產主義理想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并正在向一種新型文明——“生態文明”轉向;這一切,令古老的中國在世界上顯得十分“另類”,尚沒有什么理論、沒有什么人能夠說得清楚。
在我的眼里,神州大地幾乎就是一個氣勢恢宏的“試驗場”,“一切皆有可能”。咀嚼過去,“摸著石頭過河”的試驗大膽而新穎,已經取得的成就舉世公認,萬眾矚目。而邁入新的時代,進入新的發展階段,中國面臨的挑戰和問題也層出不窮,數不勝數。問題就是機遇,問題就是“命令”!以中國前無古人、開創性的大膽試驗為基礎,我想,完全有可能提煉出一種新穎的“中國理論”,并形成一個獨特的“中國學派”,從而為人類社會的發展,為世界文明的轉型,開辟出一條嶄新的道路。作為一位中國學者,置身其中,感同身受,我想勇敢地投入這一偉大的探索事業,為這一研究事業添磚加瓦。
共建更令人滿意的社會
孫偉平的故事告訴我們:每個人,無論在何時何地,只要有一種抱負、一種信念,并有身體力行的執著精神,就能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機會,就在那里,但卻屬于那些不怕吃苦,勇于探索前行的人。
新領軍者:這本書的下篇是“人生與幸福”,你認為什么是幸福?為什么當下中國人的幸福感那么低?
孫偉平:人人都希望幸福,但什么是幸福,確實很難準確地加以界定。甚至,每個人的幸福觀都不盡相同。在我看來,幸福是一種復雜的、綜合性的感覺。它不只是一種具體的、有限的個人情緒的滿足與快感,而是人們對現實生活的一種總體滿意度,以及對生命質量的一種全面評價。幸福是一個“變數”,依賴于許多因素,可能隨著個人體驗、感受、心境的不同而變化,而且,這種變化并不是與欲望、權力、金錢、享樂等成正比的。
為什么當下中國人的幸福感低,是一個困難的課題。我想,這大致有兩個方面的原因:
一是我們生活的世界確實不完美,甚至與人們息息相關的許多方面還很丑陋,令人不滿意;
二是處在急劇變革的時代,我們難以準確地自我定位,許多人都沒有認真思考,自己想過一種怎樣的生活,自己想往哪里去。在世界和我們自身都比較混沌、糟糕的情況下,心底里是難以涌生出一種寧靜、安詳的幸福感的。
新領軍者:在一般人看來,價值論似乎是一種高深莫測、遠離塵世的“經院哲學”,價值問題也似乎是只有理論家才去探索和思考的問題。但事實上,價值與人們的日常生活密切相關。能否舉例說說?
孫偉平:價值一點都不神秘。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時刻都在與價值問題打交道。我們面對的世界,概而言之,只有兩類問題,一類是我們面對的對象是什么,有什么特點和功能,變化、發展有哪些可能性,遵循什么樣的規律,這一類叫“事實”;另一類是我們認為該對象“好”還是“不好”,我們應該怎么做,應該過一種什么樣的生活,這一類就叫“價值”。人們常常說的利害、得失、善惡、美丑等問題,都是價值問題。
新領軍者:隨著中國社會的發展,人們的價值觀從單一化走向多元化、立體化。但我們也常常聽到這樣的聲音,比如人們的價值觀被扭曲了。你怎樣看待這個問題以及如何修正我們的價值觀?
孫偉平:這是一個嚴肅,但非常宏大的問題。撥亂反正,改革開放以來,人們的價值觀確實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其中,確實存在一些人價值觀扭曲,例如為金錢、權力等異化的情況。
解決價值觀扭曲的問題,是一個龐大的社會系統工程。這里只能扼要談談。從社會的角度說,需要全面深化改革,確立人們的主體地位,消除人的“異化”和被“奴役”的狀況,令人們享有自由地追求自己生活的權利;從個人來說,需要自立自強,培養自己的獨立人格,真正弄清楚“我是誰”,“我希望過一種什么樣的生活”,“我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
新領軍者:價值是人們生活、實踐、創造的一個基本維度。價值觀的形成不是短時間的。父母和學校應該怎樣正確引導少年兒童建立合理的價值觀?
孫偉平:這同樣是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大問題。我想,除了一般的常識,如下兩個方面比較重要。
一方面,身教重于言教,包括全體成年人在內的教育者應該首先自我檢討,認真地將自己“教育好”,用心治理社會、學校和家庭,給少年兒童一個正向激勵的成長環境。
另一方面,根據當代少年兒童“早熟”、接觸信息多、互動性強等特點,應更加尊重少年兒童,與他們更加平等地討論,共建一個更令人滿意的社會。當今社會的價值觀實在太混亂了,信仰缺失,沒有底線,實在令人憂慮。如果少年兒童接觸到的社會價值觀是成問題的,如果不尊重少年兒童,不將價值觀選擇的權利還給更加“純潔”的少年兒童,可能很難解決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