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不荒雪橇上的因紐特人

北境生靈

北極圈以北，那片被冰雪覆蓋的土地對于低緯度生活的人們來說，是神秘而又陌生的。那里的冬季十分漫長，即使是“夏季”，均溫也在0度之下。而現實不僅僅是地理學術中一句簡單的定義闡釋而已。尤其到了極夜，長達半年的時間里，無邊的黑暗裹著凜冽蝕骨的寒風在北冰洋上呼嘯，那樣絕望的生存環境，被人們稱為“死亡極地”。

古希臘文明曾將地球劃分為五個溫度帶，極寒和酷暑地帶都被他們認為是沒有生命的大荒之地，限于當時的科技落后，對世界的探索淺略且有限，北極就這樣成為了早期文明里被遺忘的角落。到了拓荒時代，航海家、冒險家們也曾對那神秘未知的北方有過探索，但極端的氣候和險阻的道路讓他們望而卻步，有的甚至有去無回。極圈里像是住著一個冰雪惡魔，它一次次地將所謂的文明與進化推開，沒有入侵，沒有戰爭，簡單純粹的文化，原始的捕獵生活，就是他們的全部。

而令人們驚訝的是，因紐特人作為這里的原住民之一，早已適應了漫長的極夜極晝和寒冷的氣候，即使沒有植被綠化、良田耕地，依然憑借著獨特的求生技巧在北極圈內繁衍生息。他們被外界稱為“愛斯基摩人”，意為“吃生肉的人”，但確切來講，這種稱呼有些不夠尊敬也不準確，他們自稱為“因紐特人”，意為“真正的人”，他們簡單樸素，原始純粹，生而為人，就只為生存而活，足矣。

雖然大部分因紐特人按地域之分被劃到了北歐及北美幾個國家算作公民，但從外形上來看，他們有著黃皮膚，棕黑色的瞳色和低塌的鼻梁，倒像是西藏人和蒙古人的后裔。另一方面，他們的存在也證實了“大陸板塊漂移說”所猜想的“亞洲與北美洲原本相連”的假設。

因紐特人從何時起在北極生活，至今仍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但能夠確定的是，從他們來到這里之后，狗就成為了他們的朋友。狗拉雪橇是因紐特人在冰面上狩獵、運輸的唯一交通方式。“雪橇犬”在這里似乎不是特指某一品種的狗，而是泛指所有拉雪橇的工作犬們，這其中包括了大家熟知的阿拉斯加，哈士奇、薩摩耶、牧羊犬，也有愛斯基摩犬、圣伯納犬、格陵蘭犬、奇努克犬以及一些帶有狼血統的雜交犬等，相比之下，雜交犬的體格更易適應北極的極端環境，相較于溫帶大陸、平原地區飼養的犬類來說，它們生猛、易興奮，運動力強，帶著點兒狼的野性，同時，混雜的血統避免了一些純種狗的遺傳病。在北極，沒有人會在意狗的血統是否純正，外形是否美觀，也沒有人去擔心它們的體征、發育是否符合標準，奔跑和忠誠，就是衡量它們的準則。

血性冰原

遠古時代，因紐特人就拿著魚叉、弓箭這些簡單的武器來狩獵，由于缺少金屬工業，弓矢上的箭頭有時都是用尖銳的木頭削制而成的，這也同時說明了，狩獵不僅是因紐特人生存的手段，也漸漸地形成了他們的一種民族文化。

不管是人類還是動物，生存的基本都是食物。狩獵與被獵，就是這片冰原上的日常。不同于草原或者森林，在北極，幾乎沒有什么植被和耕地，因紐特人的菜單上也從來沒有蔬菜或是糧食，只有肉——魚類、海豹、北極兔、北極狐甚至是北極熊，都能成為他們盤里的食物，可以說，這幾乎就是一個“看見什么吃什么”的原始社會。當然，人類也面臨著成為獵物的危險，因紐特人的死亡率頗高，或捕鳥時墜亡，或捕海豚時跌入冰縫，或被北極熊撕咬，雖然聽起來有些殘忍，但在一定程度上，也使北極地區自然資源與人類消耗趨于一種相對平衡的狀態。

在捕獵海豹時，因紐特人常常在冰面上尋找一些“氣孔”，有氣孔的地方會不時有海豹冒出頭來換氣，以此來伺機等候它們出現再用刀箭等武器將其擊殺。海豹的脂肪層極厚，對于因紐特人來說是極好的儲備食物。

相傳，古時代的因紐特人獵殺北極熊時，將一把匕首用冰塊封住，外面再涂上一層動物的油脂或動物鮮血來吸引它們“上鉤”，當北極熊撿到冰塊時，喜歡血腥味道的它們會不斷地舔食，漸漸地舔到刀刃，劃破了自己的舌頭也不以為然，當更加溫熱、新鮮的血液流出時，北極熊會更加瘋狂地舔食甚至將“匕首棒冰”整個吞下，最后因流血過多致死，獵人就只等著來“收尸”即可。這種“貪欲終害己”的雞湯型傳說在許多文摘刊物上流傳過很多年，但事實上，古代因紐特人捕殺北極熊的方法只是借助雪橇犬們的力量先與其進行消耗戰，當北極熊體力大損、意志被消磨之時再用弓箭一舉攻下。由此可見，雪橇犬們的忠誠度和戰斗力都是相當高的，這考驗的不僅是狗狗們的體格，更重要的是人與動物之間相互信任、相互協作的能力。換句話說，并非每只雪橇犬都具備拉雪橇的能力，真正的雪橇犬，是原住民們在這極限環境下共濟求生的戰友，亦是這冰原之上無畏的斗士。

獵槍與彈藥的流入改變了因紐特人傳統的狩獵方式，他們不用再面臨與野獸殊死搏斗的危險，從幾十米開外扣下扳機，就能解決全家人一周的餐食。漸漸地，雪橇犬的狩獵功能便被弱化，相對地，交通運輸功能顯得更加重要，畢竟在覆冰的道路上，它們擁有機械、車輪所不及的速度和控制力。

1925年1月，阿拉斯加州諾姆市曾爆發白喉病，感染者多為不滿10歲的孩子，患者們急需血清來抑制病情。但小鎮的醫院缺少這種醫療資源，不得不向1000公里之外的安格雷奇（阿拉斯加州第一大城市）求助。此時正值極夜，最低溫零下五十度，汽車無法行駛，直升機老舊待修，拯救小鎮居民的重任落在了雪橇犬們的身上。于是，由一只叫做Balto阿拉斯加犬帶隊，與二十幾支雪橇犬隊伍拉開了一條1125公里的接力線，20名趕橇夫和150多只狗狗日夜兼程運送抗白喉血清，共耗時127個小時，最終成功拯救了數百人的性命，令全美為之感動。后來，為了紀念這些偉大的雪橇犬，1926年底紐約中央公園將Balto的雕像展出，1973年起還每年舉辦“艾迪塔羅德雪橇犬大賽”，重跑當年Balto它們的路線，展現人與狗之間的默契配合。如今，參與比賽的犬只和主人都必須經過專業的訓練及嚴格的考核，雪橇、雪具等器材也都有著專業的規格，在氣溫過低、路面狀態不佳時還要為賽犬們穿上腳套，在釋放它們運動天性的同時，也最大化地保護它們。

原始融解

近年來，受氣候變暖等一系列的環境因素影響，北極冰蓋融化的速度正在逐年加快。英國《衛報》、BBC等多家媒體曾報道過，從美國宇航局的衛星照片上顯示，2012年8月，在短短四天的時間里，整個格陵蘭島的冰蓋有97%的部分已經融化，全球變暖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北極。

隨著歐洲各國紛紛踏入拓荒時代，現代社會的氣息漸漸走入了因紐特人們的生活。在二十世紀中期，因紐特人依然還處于蠻荒時代，日常生活自給自足或零星以物易物的交易，而到了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北極開發”則徹底打開了原住民封閉幾千年的局面，最原始的因紐特原住民只有15萬人口，在短短二三十年間，從加拿大北部、俄羅斯東北地區、及阿拉斯加北部涌入了近800萬的外來人口。現代化的城市在不斷地往北極圈推進，因紐特人也在慢慢地往南遷移，樓房、汽車、商業街也開始入侵了他們的生活，那些所謂的原始文化，正在和北極的冰雪一樣漸漸消融。

外界社會不斷在進步，世界各個角落的資源都被開發利用，北極也逃不開被挖掘的命運。北極的陸地底層及海底含有大量的石油、天然氣資源，但因為早年間氣候嚴寒，技術也較落后，巨大的財富被深埋在了冰雪之下。1867年時，沙俄將阿拉斯加地區以720萬美元賣給美國，折算下來幾乎是每20公頃才1美元，如今的阿拉斯加靠著豐富的石油資源成為了美國戰略儲備的“聚寶盆”，能源生產占財政收入50%以上，平均每天通過輸油管向外輸出145萬加侖的石油，為美國北海岸、西部經濟地區的開發提供了許多支持。

“外地人”帶來了繁榮，也帶來了不可避免的社會矛盾，因紐特人與外界斷裂開來的社會文化以一種激烈的形式接合。

因紐特人原本是直接食用生肉的，在冰原上捕到獵物時，獵人們會興奮地直接拿小刀當場剜下一塊鮮肉塞進口中，他們還會飲用尚有余溫的海豹血或馴鹿血，其他各種肝臟、器官以及骨髓也都是可以吃的，剩下的則留下來制成發酵的肉罐頭或者晾曬成肉干儲存起來。隨著現在烹制熟肉的餐廳越來越多，各種花樣的料理也出現在了因紐特人的生活中，吃慣了生肉的他們，也逐漸開始接受熟肉和新鮮蔬菜的味道，只有極少數秉持著傳統習慣的族人還在堅持吃生肉，靠打獵獲取食物的人也更是少之又少。因紐特人那種傳統的、獨一無二的生活方式正在慢慢消失，能夠留存的，也只有他們的語言文字和族人們的代號。而那些固守著傳統的老因紐特族人，與商業化、利益化的社會格格不入，無法回歸原始自然，亦無法融入新的世界，致使近些年來因紐特人的自殺率及犯罪率升高，令人唏噓。

當獵槍代替了魚叉，水泥鋼筋代替了冰磚凍土，炸雞薯條代替了生海豹肉，一代代新式的冰上代步工具也在逐漸取代了雪橇犬，許多工作犬便面臨著“失業”的困境，有些“下崗職工”走入了普通的家庭，成為普通的寵物。正如很多飼主們愛吐槽的那樣，哈士奇、阿拉斯加犬總是喜歡“犯二”、“撕家”，事實上是因為它們骨子里帶著愛奔跑愛追逐的個性，無法在城市中的小戶宅里得到釋放，才會做出一些瘋狂的舉動來發泄它們旺盛的精力。殊不知，在它們的背后，是整個因紐特民族慢慢走向衰落的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