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婷
(遼寧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9)
論規約限定的動態識解對龐德漢詩誤譯的解釋力
趙文婷
(遼寧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遼寧 大連116029)
龐德翻譯的中國典籍在西方廣為流傳,促進了中國文化的傳播。又因其無意誤譯或有意創造等原因,有些中國學者對龐德漢詩誤譯提出批判。在全面剖析龐德詩學性翻譯及社會大環境后,大部分中國學者能夠對龐德譯作客觀評價。究其誤譯的認知層面,龐德對中國典籍識解有即時性和動態性,并受到西方社會規約用詞及釋義的限定。本文提出規約限定的動態識解在文化性、動態性和穩定性方面對誤譯現象有解釋力。
龐德;誤譯;規約限定;動態識解
把龐德翻譯的中國典籍的英譯本與中文進行對照,可以發現多處漏譯、誤譯現象。在20世紀80至90年代,眾多中國學者對此進行批判,余光中就曾指責龐德英譯的《華夏集》是對中國典籍的“改寫”“重寫”和“剽竊的創作”[1]。21世紀前后,一些學者從龐德翻譯思想及其文學創作與批評的理念出發,聯系其時代背景和社會大環境的影響,提出應該客觀看待龐德的譯作,并對其誤譯做中肯的評價。翻譯作為人類的一種認知活動,自然受到認知規律的制約。本文從Crose&Crof t對意義的動態識解出發,關注規約限定的動態識解對龐德誤譯的作用,以期在認知層面對龐德誤譯做出解釋。
1.1研究背景
我國的龐德研究相當有限,僅限龐德的詩歌與詩學、翻譯、龐德與中國文化的關系幾個方面。我國對龐德翻譯的研究主要從他的翻譯思想、翻譯實踐及翻譯與創作的關系上展開。國內學者多以《華夏集》、《神州集》、《大學》、《論語》、《中庸》為主要素材,對龐德的翻譯研究側重中國典籍英譯的詩學和文化交流視角,對其誤譯的解釋也多從目的論、改寫理論、接受美學、價值觀等角度剖析,“從研究思路和方法看,我們對龐德詩作研究基本還是解釋性和描述性的,總體上還缺少從更高層次或新角度對他的作品進行綜合性深入研究”[2]61。幾乎沒有學者從認知語言學的觀點解釋其誤譯現象,“大量低層次的重復研究出現”[2]61,以至于不能對龐德的誤譯做出科學全面的解釋。
1.2誤譯界定
“一般認為,內容譯錯了就是誤譯。”[3]謝天振在《翻譯研究新視野》中指出,誤譯“即是錯譯”[4]。顧俊玲在《誤譯哲學溯因》中提出“誤譯的哲學之本是矛盾,具體而言是不同文化間的矛盾、不同語言間的矛盾、語言內容和形式的矛盾。”[5]譯者對矛盾處理不當就會導致誤譯。庫普斯-洛澤賴特認為“翻譯錯誤”具體指的是“違背翻譯的功能、語篇的連貫、語篇類型或形式、語言規約、特定文化情景的規約和語言系統。”中國學者顧俊玲通過對概念“誤譯”義素分析得出誤譯是“人或機器在將甲語轉化為乙語的過程中偏離、遺漏或歪曲甲語文化信息,導致源語和譯語信息量不等,譯語受眾無法獲得與源語受眾極似的交際效果的活動”[6]。還有國內外學者分別目的論、功能論、關聯理論、外語學習和生態翻譯的角度定義誤譯,綜上所述,筆者認為誤譯即是譯者錯誤理解、有意曲解或遺漏源語要素,有意或無意的失敗重構,有損原文的“本質”和“功能”的活動。
龐德對中國典籍的誤譯與他個人認知及其所處的社會團體認知密不可分。因其不懂漢語,且對中國典籍的翻譯大都屬于間接性二次翻譯,對漢語語言形式及意義只能以自身經驗為基礎進行識解、加工和表征,由此導致的誤譯現象也就情有可原了。但根據誤譯的判定條件,龐德對中國典籍的翻譯確實存在誤譯現象,典籍的本質和功能并沒有確切傳達給譯語受眾。龐德把《長干行》中“郎騎竹馬來”譯為“You came by on bamboo sti l ts,playing horse.”就完全改變了原詩的“本質”,“竹竿做馬騎”譯為“踩竹翹、戲馬”,如此內容發生改變,導致兩小無猜的意境重構產生漏洞,由此損害整首詩對譯語受眾的功能效果。
認知語言學認為,人們對客觀世界中某一情景或事物概念化過程就是識解。這種概念化是指人們對該情景和事物的觀察、認知和描寫的過程。但是由于人們對事物的觀察和描寫是具有時間、空間、心理條件和已有知識限制的,因此人們對事物的識解也是動態變化的。
動態識解的觀點對意義同樣具有解釋力,具體表現為對真實使用的詞匯意義作出動態的即時的解釋。動態識解的意義觀認為,語言表達雖然是意義識解的重要組成部分,也僅僅是達到完全識解意義的步驟之一。
Crof t&Cruse在認知語言學中提出在以下四個概念下進行意義的動態識解,分別為:“語境化理解、主旨、限定和識解。”[7]97而意義在識解過程中會受到多種限定,Crof t&Cruse把限定分為以下幾類:“人類認知能力的限定、現實世界本質的限定、規約限定和上下文的限定。在本文中,主要探討規約限定對意義識解的作用。”[7]101
規約即識解者所處社會的慣用識解方式和表達習慣。規約限定是指人在識解意義的過程中會受到其所處社會慣用識解方式的限定,在表達意義的過程中也會受到其所處社會表達習慣的限定。Crof t&Cruse認為規約限定具體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人們對語言形式及其概念內容映射范疇之間的限定,也就是說,一個詞的意義不同與另一個詞主要因為與兩者相關的主旨(purpor t)或概念內容的不同。二是人們對某個概念內容進行識解的有限可能性的限定,也就是說,在限定作用下,人們對某種表達的意義識解趨于動態穩定,會在語境中默認識解某一特定規約意義。
用規約限定的觀點來探討誤譯問題時,要注意對譯者的意思不可過度理解,也不可漫無邊際的去限定,不僅要考慮到人的體驗與認知的限定、現實世界本質的限定和語境的限定,還要體味社會團體的規約限定。因此筆者提出在規約限定的動態識解方式下,龐德對中國典籍的理解受其西方社會識解習慣的限定,也就是說,龐德對中國典籍內容的錯誤理解在于其成長社會的默認識解方式,即使龐德看得懂中國詩歌也不能充分說明其理解典籍的意義。同時,在排除龐德的詩學翻譯理念和批評翻譯觀點后,龐德的譯作依然遵循西方的表達習慣,對中國典故和中國特有概念內容不求甚解,甚至套用漢詩意象形式反應西方表達與理解習慣,正因如此,這種規約限定下的翻譯更突顯出誤譯的性質。
根據Crof t&Cruse對規約限定兩個方面的具體解釋,筆者從中概括出三點特性,指出在文化性、動態性、穩定性三個方面對誤譯現象具有解釋力。
3.1文化性
規約的限定內容與社會文化相關。文化不同,人們對同一詞匯與概念內容的映射范疇不同,也就是說同一詞匯的意義范疇在不同文化中有不同的限定。這體現在翻譯活動中更加明顯,以龐德為例,在他以讀者身份閱讀中國典籍時,不易正確解讀中國文化相關的典故、成語。再加上龐德并不通曉漢語,漢語文化知識也相對有限,僅憑他人的筆記和譯文來重譯的行為難免帶有主觀色彩。龐德這種以西方文化為參照翻譯中國典籍的活動勢必造成誤讀和誤譯,而這種誤譯所反映的文化性正體現了詞義的規約限定。
有學者通過列舉龐德對漢詩中“青”譯為“blue”做出以下推論,“一是考慮到龐德的翻譯目的,二是認為這種誤譯反而產生美感,三是認為這種誤譯破壞了中國古詩之美,四是從客觀角度認為龐德受到日語語言的中““青ぃ”(多指藍色)的混淆。”[8]筆者在這些推論基礎上還要指出文化性規約限定的作用,我們以龐譯《憶舊游寄譙郡元參軍》為例:
《憶舊游記譙郡元參軍》
瓊杯綺食青玉案,使我醉飽無歸心。
時時出向城西曲,晉祠流水如碧玉。
Red jade cups,food wel l sat on a blue jeweled table,
And i was drunk,and had no thought of returning.
And youwould talkout withme to thewestern corner of the cast le,
To the dynastic temple,withwater about it clear asblue jade.
“青玉案”在古文中指盛放美食的青玉桌子,是奢華名貴之物。“青”在中國古代社會有極其重要的意義,象征堅強、希望、古樸和莊重,往往給人以美好的聯想。“碧玉”在古詩中常用來描述物體晶瑩如玉,富有生機與活力。“青青子衿”“碧玉妝成一樹高”等都是絕佳名句。現代漢語詞典對于“青”的解釋是:藍色或綠色黑色,對“碧”的解釋是:青綠色。且“青”“碧”多用于指代偏綠色較少指代偏藍色。龐德用“blue”譯“青”和“碧”,除了客觀原因外還與龐德所處文化規約相關。“blue”在英語中具有較多引申義:形容人沮喪、憂郁高貴深沉之意。而“green”在英語中具有較多貶義引申義:未成熟的,生的無經驗的,易受愚弄的。因此,中國古詩中“青”“碧”所帶來的美好寓意及其文化內涵難以通過英語“green”完全傳達,更不用說“blue”了。
3.2穩定性
規約的限定程度處于相對穩定的狀態。在規約限定的作用下,人們可以不動用意志努力來解讀特定詞義或構式義。例如在英語中“function”做名詞一般解釋為”功能、職責”,但在數學情境中作為“函數”的釋義就很少被中國學生所知,這就是規約限定的穩定性特征體現。因為在漢語語言系統中,功能和函數分屬于不同的概念內容,具有兩種形式分別對應意義的規約;而在英語語言系統中“function”的概念內容包含功能和函數,具有一種形式對應多重意義的規約。這兩種規約在各自語言系統中趨于穩定,因此在意義解讀時產生限定。如此譯者若被限定在源語或譯語的穩定的規約釋義中就會產生誤譯。
《長干行》中,“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現代漢語譯文可作:你我從小都住在長干弄里,一起玩耍,天真爛漫,從不猜疑。在此,筆者通過比較龐德與中國譯者的譯文來進一步闡釋。
“And we went on l iving in the vi l lage of Chokan:
Two smal l people,without disl ikeand suspicion.”[9]
“At ch’ang-kan vi l lage long together dwel t.
We chi ldren twain,and knew no pet ty stri fe.”[10]
“We l ived,close neighbors on Riverside lane,
Caref ree and innocent,we chi ldren twain...”[11]
“we lived near together on a lane in Ch’ang-kan,
Bothof us youngand happy-hear ted.”[12]
對于“長干里”的翻譯,國內譯者與國外譯者都拆開來譯,且有明顯分歧。龐德和佛萊切把“長干里”譯為“長干村”,許淵沖譯為“江邊巷”,無名者譯為“長干里弄”。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金性堯《唐詩三百首新注》對此注釋:“長干,地名,今江蘇省南京市秦淮河南,古時有長干里,其地靠近長江。”[13]“里”在漢語里有居住地和街坊、鄰里的意思,且在空間上呈現近距離之意。漢語中常用“住在一個胡同、一條街上”來表達鄰居間關系親密,而在英語中則經常以同村、同社區代替。
3.3動態性
規約的限定主體及情景是動態變化的。同種語言系統中,詞義的本質區別限定在語言形式和概念內容之間相對穩定的映射;不同語言系統中,詞義又被限定在相對穩定的識解內容和程度上。但不論哪種語言系統,詞義不會永遠不變,也就是說概念內容的范疇存在動態變化;人對詞義的識解也不會永遠不變,這種動態變化仍然具有穩定性。例如隨著時代改變,社會事件的發生,舊詞往往被賦予新義;一個人隨著知識的積累,對相同形式會產生不同的識解。因此規約限定仍然具有動態性。譯者所在群體與中國讀者和評論家對誤譯的識解本身就是動態變化的,究其兩種語言的動態規約差異,誤譯也是具有動態性的。
受中國儒家思想的影響,龐德在學術方面一直堅持“日日新(make it new)”原則。“他主張詩歌翻譯中以現代的角度反映歷史真實,在措辭上用當代語言翻譯古典詩歌。”[14]從龐德的翻譯主張來看,他注重把握英語不同時代的動態規約義,尊重原詩的歷史內容,再現原詩的歷史氛圍。因此對于龐德及其同時代的西方詩人,失去格律及典故的中國譯作并不等同于誤譯;而對于看重中國古詩格律美、修辭美的學者來說,格律、文化的缺失就是誤譯。
中國學者已經從不同角度對龐德誤譯現象做出剖析并給予了客觀評價,本文在此基礎上通過認知語言學的識解理論,探討規約限定的動態識解對龐德誤譯的解釋力。根據Crof t&Cruse對規約限定具體表現的描述,筆者提出規約限定的三點特性,即文化性、穩定性和動態性,并通過分析龐德譯文進一步解釋其誤譯的社會限定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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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周哲良
H315.9文獻標示碼:A
1672-2094(2016)04-00118-04
2016-04-20
趙文婷(1992-),女,山東濟寧人,遼寧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翻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