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開 軍
(四川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成都610066)
價值判斷、問題反思與走出困境
——近35年來公眾歷史教育思想的演進
劉 開 軍
(四川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成都610066)
近35年來,有關公眾歷史教育的認識與反思包含了價值判斷、問題反思與走出困境三個主要層次。研究者從培養國人、傳承文明、認識國家前途等角度衡量公眾歷史教育的價值,給歷史教育賦予了人文情懷和政治擔當。面對歷史知識傳播中史實訛誤、史觀混亂、語言媚俗、過度追逐利潤而忽視教化等問題,史學界開展了深刻的反思與批判,并形成了一些共識:第一,樹立公眾歷史教育的原則,更新傳播手段;第二,提高公眾歷史教育主體的素質,培養專門人才;第三,借鑒國外經驗,發展公共史學。今后,有關公眾歷史教育的批判仍是必要的;各級政府、學術機構、學術團體在公眾歷史教育中要擔負起各自的職責,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公眾歷史教育要為公眾服務,但不能拋棄歷史和教育的雙重底線;史學工作者與非史學專業出身的從業者需互相學習,取彼之長補己之短,共同推動公眾歷史教育朝著繁榮、健康的方向發展。
公眾歷史教育;通俗歷史;公共史學
作為一個關乎民族記憶和文明傳承的重要課題,歷史教育一直為中外史學家所關注,如2015年召開的第22屆國際歷史科學大會的會議選題之一就是“記憶爭奪戰:政治、學術和媒體之間的歷史教育”。不論是傳統史學的“資鑒”、“教化”功能,還是“新史學”強調的啟迪民智、培養愛國心等,都與歷史教育有密切的關系。本文所探討的歷史教育與學校中的歷史教學有一定的區別,它是指以推動社會發展、傳承文明和提高公眾素質為旨趣的各種形式的歷史知識社會化活動,姑且稱之為公眾歷史教育。20世紀80年代以來,公眾歷史教育的重要性日益為人們所認識,有關爭鳴也隨之出現,呈現出理論審視不斷深入的趨勢。
以通俗講史的形式傳播歷史知識,起源久遠,至宋代已經非常盛行,經明清不斷發展,延及近代此風未衰①。基于公眾歷史教育的深厚底蘊,近35年來,史學界關于公眾歷史教育的認識,首先是將它視為中國史學的一項優良傳統。1981年,白壽彝重溫《三字經》時,專門談到了歷史教育傳統問題:
從教育工作上看,我想到歷史教育在我國的悠久傳統。我國第一位大教育家孔子以《詩》、《書》教弟子,《書》就是歷史文書的匯集。《書》以疏通知遠為教,也就是一種有意識的歷史教育。孔子作《春秋》,明嫌疑,別是非,是從他的政治立場出發所進行的斗爭,同時也是以史書的形式進行教育。……當前,我們還是應該把歷史教育這個傳統堅持下去。[1]1288-1289
白壽彝把歷史教育傳統追溯到孔子,并明確提出要繼承這個傳統。他自己也是身體力行,撰寫了多篇文章,如《從六十年來的史學發展說到對青年的教育問題》(1981)、《史學工作在教育上的重大意義——1982年5月19日在北京市史學會上的講話》、《寫好少年兒童歷史讀物》(1983)、《學習歷史與當好干部》(1984)等。這些文章雖內容不同,但主題思想卻非常明確——總結歷史教育的古老傳統、提煉歷史教育的當代價值。“文革”結束后,面對思想解放和文化重建的時代使命,白壽彝特別重視對公眾進行歷史教育,顯示出卓越的歷史眼光。
其次,回答了公眾歷史教育有什么用的問題。這似乎是一個司空見慣的問題,但實際上仍有一個認識上逐步深化的過程。1982年,白壽彝說道:“我從事教育工作已有四十四年。從事歷史研究工作,還要多幾年。這實際上,不管我持的立場和觀點怎樣,都做的是歷史教育的工作。但長期以來,我只是簡單地認為,這是傳播歷史知識的工作,是客觀地研究歷史問題的工作,沒有自覺地把這個工作跟現實聯系起來,沒有認識到這是歷史教育的工作。一直到最近幾年才意識到歷史教育的重要性,應該把史學工作跟教育工作聯系起來。”[2]題記白壽彝將歷史教育的價值概括為六點:第一,教導如何做人,講清楚做人、做社會主義新人的道理;第二,進行革命傳統教育;第三,對于民族團結的教育有很大的意義;第四,講清楚人類改造自然、掌握自然規律的道理,明白人與自然的關系,對于建設四個現代化有積極意義;第五,通過歷史教育,總結歷史經驗,明白歷代治亂興衰的道理,這樣可以培養人們重視現實政治、關心國家命運,提高人們的政治覺悟和辨別能力;第六,進行愛國主義和歷史前途的教育[1]242-250。這六點認識從做人講到人與自然的關系,再說到國家前途命運,從小到大,由個體及于國家,為歷史教育注入了政治擔當。這是20世紀80年代有關公眾歷史教育價值最為全面和權威的闡述。
在有關公眾歷史教育價值的論述上,瞿林東繼承白壽彝的衣缽并作出了新的闡述。他發表的《傳統史學和歷史教育》(1986)、《論讀史明道》(1992)、《大矣哉,史籍之為用也》(1993)、《傳統史學與人生修養》(1994)、《從史學中汲取更多智慧》(1997)、《史學——我們的一個精神家園》(2006)、《史學修養與文化自覺》(2012)等文章,沒有空洞的說教,而是循循善誘,說理透徹,舉例生動。瞿林東論公眾歷史教育的功能,有三個重點:一是強調以歷史進行自我教育,感悟人生哲理,守護精神家園;二是從歷代政治家與歷史教育的典型事例中,論證歷史教育與政治運動、朝代興衰的關系,讓人感受到沉甸甸的份量,呼吁人們把歷史教育擺在一個恰當的位置上;三是從歷史文化認同與統一多民族國家發展、文化自信與學術話語重建的高度上,彰顯歷史教育的當代價值。上述論斷賦予歷史教育濃郁的人文情懷和當下意義,反映了當代關于歷史教育價值認識的新水平。
可以說,20世紀80年代初關于歷史教育的價值評判,拉開了新時期公眾歷史教育大討論的序幕。公眾歷史教育作為一項具有重要現實價值的學術傳統,伴隨著國人精神生活層次的提升,越發受到各方面的重視。在“文革”夢魘過后的新時期,歷史知識開始在更廣泛的層面上普及開來,但此后的知識界卻在傳播怎樣的歷史知識、如何傳播歷史知識等方面出現了認識與實踐上的分歧,由此引發了深刻的批判。
近35年來,公眾歷史教育出現了空前的熱潮。從媒介層面來說,紙質出版物市場繁榮,20世紀八九十年代電視迅速普及,近15年間電腦和手機也“飛入尋常百姓家”,門戶網站、微博、微信等為公眾接受歷史知識提供了更為便捷和自由的平臺。從公眾對歷史的興趣度和接受度來看,近年來出現了網絡寫史、電視講史、“全民”聽史、通俗歷史讀物方興未艾之勢,歷史成為公眾討論的熱門話題,“一批非職業歷史學家異軍突起,掌握了相當的話語權。……似乎正在發揮著比‘職業歷史學家’更大的影響力”[3]。按理說,職業史學家具有專業優勢,但事實卻恰恰相反。網絡寫手們快意江湖,而專家們卻在書齋中束手無策。對此,知識界也作出了批判性省思。
第一,公眾歷史教育存在的問題與史學工作者的責任。
在一派熱鬧嘈雜的景象背后,公眾歷史教育的確暴露出許多問題。古裝歷史劇動輒以“秘史”為噱頭,抗戰“神劇”充斥熒屏,至于一些通俗讀物,只看書名就會嚇人一跳,如《三國一點也不靠譜》、《唐朝從來不淡定》、《唐朝絕對很邪乎》、《別笑,這是大清正史》、《民國就是這么生猛》、《歷史是個什么玩意兒》、《歷史真的很有料》等等,《唐朝絕對很邪乎》甚至赫然寫著“李世民之所以選擇兒子李治做接班人,是因為李治的性取向沒有發現什么異常”[4]43這樣無厘頭和粗俗不堪的話語。
對公眾歷史教育的反思,也就是從批判上述訛誤和荒唐開始的。有批評者歸納“通俗歷史熱”中存在如下突出問題:一是內容庸俗,如皇宮秘聞、宦官流氓、桃色故事;二是史實訛舛;三是史觀錯誤,包括美化帝王將相的專制、殘暴,宣揚宿命論和官場權術,任意褒貶人物,顛覆歷史[5]。也有學者從外在表象與深層觀念兩個維度評價當前的歷史通俗化活動,認為:“當前的‘通俗歷史熱’給史學帶來的變化,主要還體現在外在形式或‘技術層面’上,具體而言即在表述形式上的通俗化——語言、文字及情節描述等,而遠未實現內容與觀念等史學‘核心部分’的變化。”[6]這些批評言之有據,比較全面地總結了歷史通俗化的主要弊病。筆者以為,除此之外,一些受到熱捧的歷史作品傳播的歷史知識比較瑣碎,缺少思想與文化的內容;為了求新求異,一些捕風捉影的歷史知識,被隨意放大;它們所給予公眾的歷史知識是碎片化的,只有故事性,缺乏思想性,渲染了個人的權術,消解了歷史的正義。
在普及歷史知識的過程中,職業史學家缺位,業余的歷史愛好者、網絡寫手扮演了主要角色,“角色錯位”問題尤其突出。面對這個問題,史學工作者也在自我批判:“很多史家將史學社會化視為一種不入流的非學術行為,對此不屑一顧。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社會大眾對史學的需求卻難以滿足,各種偽史學紛紛登場,嘩眾取寵,使人真偽難辨。”[7]經過這些年來不斷的批判和引導,一定程度上扭轉了以往那種史學家鄙視歷史通俗化工作的不良風氣。以近年來的“明史熱”為例,由明史專家撰寫的通俗讀物已有:陳梧桐的《自從出了朱皇帝》、王春瑜的《與君共飲明朝酒》、毛佩琦的《毛佩琦細解明朝十七帝》等,這些書也產生了很好的社會反響。當然,相對于公眾迫切的歷史需求來說,“大家小書”畢竟還是太少了,難與各種“草根史學”抗衡,更無法平分秋色。
第二,公眾歷史教育需要通俗化,但通俗往往與庸俗劃上了等號。
通俗和庸俗(粗俗、媚俗)之分是人們爭論較多的一個問題。通俗不是庸俗,更不是媚俗,而是“通識”與雅俗共賞的結合。有學者從“史義”的角度劃分通俗和庸俗,認為通俗史家追求“史義”,而庸俗的作者則拋棄了“史義”,一味地諂媚于公眾,忽略了自己的職責。
通俗和庸俗,一字之差,實則大相徑庭,主要差別在“史義”上。庸俗的作品是沒有史義或史義低級趣味,雖然也有事和文,但是缺少思想。有的作品,材料豐富,文字華美,但沒有主題,讀者看完,不知作者所云;有的作品,材料豐富,文字華美,但格調不高,讀者看完,不能得到健康的精神陶冶;有的作品,材料豐富,文字華美,但表現出的思想落后甚至反動,讀者看完,不能得到正確的引導。凡此種種,皆可歸入庸俗作品之列。至于等而下之的既沒有史義又缺少材料和文采的“讀物”,只能看做文化垃圾,連作品都算不上。[8]
事、文、義是歷史學的三大要素。章學誠曾有一個非常形象、準確的比喻:“事者其骨,文者其膚,義者其精神也。”[9]123歷史學的主要內容是敘事,如同人的骨骼;敘事的載體是文字表述,如同人的肌膚;寫歷史最終是要表達史義的,義如同人的靈魂。事、文、義的統一才是完整的歷史學。三者之中,義最為重要。缺少史義,不能彰顯歷史學的魅力,也就談不上教育了。倘若逐利忘義地從事歷史普及,只會粗制濫造,公眾歷史素養的提升也就無從談起。
人們不禁要問,為什么沒有受過學術訓練,在通俗化問題上恰恰成了優勢?因為他們沒有背負沉重的學術包袱,他們強調寫史即寫人,寫人即寫心,歸根結底是有趣和私欲,而這些恰恰是公眾所喜歡的。但公眾喜歡并不代表這就是公眾歷史教育的精髓。
第三,公眾歷史教育中的種種亂象,歸根結底可以概括為:利益驅使,社會責任感和風俗觀念淡薄。
在歷史普及大潮中,歷史知識被視為一種商品,是可以被生產、包裝、炒作、購買和消費的。既然是商品,就有成本,所以,電視臺、出版商、網站和各種歷史文本的撰寫者也就理直氣壯地著眼于收視率、票房、銷售量、點擊率等利益的追求。從投資者的眼光來看,按照市場規律,通過商業運作,追求利潤的最大化,似乎也無可厚非。但是,追求利潤只是針對一般商品而言的,歷史卻不是普通的“商品”。歷史作為“商品”進入市場后,不僅要受市場規律的作用,還要受人文法則的約束。然而,近年來的公眾歷史教育已經被市場綁架了,“商品大潮下的娛樂歷史多有‘向錢看’的價值取向,為此它必須媚俗,而媚俗往往導致低級趣味甚或是污染風俗的內容”[10]。在經濟利益的驅動下,一些人不惜故弄玄虛、嘩眾取寵、制造亮點,與教育的主旨漸行漸遠。在利潤的支配下,歷史寫手、媒體的社會責任感被大大地弱化。公眾歷史教育關乎人們掌握哪些方面的歷史知識,形成怎樣的歷史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對于凈化社會風氣、形成良好的社會習俗具有重要意義,但一些歷史讀物和影視劇很少去考慮這些問題。不過,憂慮也好,批判也罷,最終要走向反思,走出困境。
公眾歷史教育旨在把科學的歷史知識和歷史觀念傳播給更多的人。對于知識界來說,比診斷病癥更為迫切的任務,是尋找公眾歷史教育的方向與路徑。
第一,樹立公眾歷史教育的原則,更新傳播手段。確立科學的原則是歷史知識普及步入康莊大道的前提。瞿林東提出了歷史知識社會化的三個基本原則:一是應當從大處著眼,即關注重要的歷史事件和具有代表性的歷史人物;二是注意到中國歷史發展的連續性,使受眾通過不同的途徑對中國歷史有一個完整、系統的初步認識;三是使受眾認識到中國自古就是一個多民族國家,而秦漢以后則是一個不斷發展的統一的多民族國家[11]。從國家和民族的長遠發展來看,理應發揮公眾歷史教育的社會功能和政治功能。近年來,人們也認識到要不斷更新教育的手段和方法,除了傳統的傳播方式外,還需要運用影視、網絡等現代技術,提高傳播效率,擴大受眾范圍。因此,拓寬歷史知識傳播的渠道,滿足人們的多樣化需求,是大勢所趨。
第二,提高公眾歷史教育主體的素質,培養歷史知識普及方面的專門人才。公眾歷史教育看似容易,實則不然。倘若對歷史沒有深入的研究,甚至對史實都弄不清楚,是無法寫出一本經得起推敲的歷史讀本的;反之,僅有精深的專業知識,也未必能寫出好的讀物。白壽彝指出:“通俗不是粗淺,要更好的把內容表達出來,讓更多的人能夠接受,這確實不容易,不下功夫是不行的。現在我們還沒有做通俗化歷史工作的隊伍,這方面的專門家就更缺了。”[1]258這一思想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被不斷的消化、充實和發展。學術界提出了更為具體的設想,認為培養一支通俗史學的隊伍可以從三方面進行:“一是從原有專業作者群中分流一部分,二是從別的行業中引進一部分,三是專門培養一批不求職稱只求利潤的走市場的史學創作隊伍”,如高校中的中文系與歷史系可以聯合開設歷史題材創作班和歷史電視策劃班[12]246-247。當然,培養一批優秀的通俗歷史傳播者并非一日之功,這需要培養他們寬廣的歷史知識和不俗的文學修養,懂得現代傳播學,運用新式的媒介,更要有高尚的情懷和道德操守。
第三,借鑒國外經驗,大力發展公共史學或公眾史學。如果說前兩條建議是從時代變遷和史學傳統中尋求出路的話,那么,公共史學的倡導者則將目光投向了外國史學。肇始于20世紀70年代的美國公共史學,在國內也被譯為“公眾史學”,是“指由職業史學人士介入的、面向公眾的歷史文化產品創制與傳播”[13]。經過近半個世紀的發展,現在已經頗具聲勢和規模。目前,“全美近百所大學的歷史系都設置了公共史學的研究生學位項目,公共史學課程也進入了許多高校歷史系的本科教學”[14]。最近十年,公共史學也成為中國史學界討論的熱點。盡管諸家意見不盡相同,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即公共史學指向的是社會民眾。有關公共史學的思考和理論構建,的確對于歷史知識的社會化具有參考價值。因為公共史學的核心是“公共”,它是超出學院派、走出書齋、面向公眾的一種史學形態,它將歷史學推廣到了社區、機關、企業、商場、民間組織等公共領域,恰恰彌補了學院派史學觸角的局限。不過,國內的公共史學學科建設還在草創之中,理論和學科層面的意義大于實踐層面上的價值,公共史學距離在公共領域真正發揮作用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路要走。
不管是學院派史家還是歷史愛好者,在從事公眾歷史教育時,都要處理好知識輸出與價值塑造、感受魅力與啟迪思想、歷史娛樂與寓教于樂、精英史學和通俗史學的關系。如何在新時期、新形勢、新語境下普及歷史知識,尚處在摸索階段。筆者以為,以下幾個方面是今后開展公眾歷史教育需要特別注意的。
第一,批判的聲音仍是必要的,但在批判中還需提出建設性的意見。多年來,史學界發出了許多有分量的批判聲音。今后,兼具理性與激情的批判仍是必要的。因為市場上那些低劣的讀本和拙劣的模仿者不會自然消失,影視劇中胡編亂造的歷史拼湊需要及時糾正,而知識界的批判與分析可以增強民眾的鑒別能力和欣賞水平,可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不良現象的蔓延。批評不僅是一個態度問題,還要發出智慧的聲音,形成一種輿論監督和社會約束。當然,在批判中要帶著問題意識,最好能提出意見或建議,比如怎樣在激發網絡寫史活力的同時,減少粗制濫造的歷史文本等等。
第二,強化各級政府、學術機構、學術團體在公眾歷史教育中的地位與作用。公眾歷史教育關涉重大,政府需要扮演好組織者和管理者的身份。單純依靠教育部門對在校學生進行歷史教學是遠遠不夠的,因為一個公民受到的歷史教育是終身的。可否成立一個專門的機構,來監督、規范和評估各種公眾歷史教育成果。各級各類學術機構、學術團體(如歷史學會等)具有豐富的學術資源,可以遴選一批學術專家和文史愛好者,根據他們各自的特長來提供優秀的通俗讀物、歷史影視劇和公益性歷史講座,建設專門的公眾歷史教育網站等。社會真正需要的公眾歷史教育成果大致需要符合以下標準:事實基本正確;史事的選擇兼顧歷史與民眾的興趣,傳遞出健康的、優美的歷史音調;文風和語言接地氣,但不能動輒用一些不倫不類、不古不今的語言調侃歷史,而是用接近公眾文化程度的有時代感的語言述說過往。這樣既可以實現政府和民間的良性互動,又可以將挖掘地方文化遺產與公眾歷史教育結合起來。
第三,增強為公眾歷史教育服務的底線意識。公眾歷史教育要為公眾“服務”,但“服務”不是“服從”,不能拋棄了歷史和教育的雙重底線。當歷史和教育聯姻并面向大眾時,公眾歷史教育的底線更需要堅守。或許有人會說,通俗作品能給民眾一點歷史常識就夠了,這是低估了社會公眾日益提高的文化水平。公眾歷史教育不是要在公眾已有文化水平線以下重復,而是要與公眾的文化素質基本持平或者略高一點,這樣才符合教育的基本規律。在普及中要提高公眾素質,而不是降低人們的歷史品位,這是我們應當遵守的一條底線。公眾歷史教育要少一點銅臭味,多一點文化氣息。盡管這是一個消費的時代,但公眾歷史教育不宜隨波逐流,掉進金錢的陷阱。
第四,史學工作者與非專業從業者的互動。史學工作者與非專業出身的從業者需互相學習,取彼之長補己之短,推動公眾歷史教育朝著繁榮、健康的方向發展。近年來,“學院派”史學工作者和“草根”的歷史傳播者之間相互譏諷,多少帶有幾分意氣之爭。“作為史學工作者,給草根和非史學專業的寫手的建議是,請他們多少關注一下史學研究。對于專業的史學工作者,我也建議不要輕視通俗歷史讀物和草根寫手,他們的作用是廟堂史學不能替代的。如果可能,史學工作者倒應該關心他們,給他們幫助和引導”[15]。這番話說得很好。不過,與其說雙方要互相幫助,不如說彼此拋棄偏見,互相學習。具體來說,業余作者可以從“學院派”那里獲取更真實可信的歷史信息,體會到對于歷史那份神圣敬畏之心和研究眼光等;“學院派”在思想上需要松綁,現在不是要考慮歷史通俗是否低級的問題,而是要考慮史學工作者能否做好通俗化工作的問題!史學工作者可以從對方那里學習表達歷史的技巧,揣摩公眾對于歷史的理解層次,不斷完善寫史的模式,豐富寫史的風格,提高講歷史故事的能力,努力縮小與民眾之間的距離。歷史研究和民眾之間的距離,不但不能產生美,反而會產生隔膜、誤解。“學院派”在近年來的歷史知識社會化高潮中落于下風,但不能甘拜下風。要堅信:隨著公眾知識水平的提高,他們對歷史的需求逐漸趨于理性,專業的史學工作者在歷史知識社會化中會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
公眾歷史教育關乎國民的人文精神和歷史理性。在今天這樣一個崇尚文化快餐、娛樂至上的時代,由歷史長河沖擊而成的精神沃土,更需要對歷史懷有敬意的人們用心耕耘與呵護。
注釋:
①參見:舒焚《兩宋說話人講史的史學意義》,《歷史研究》1987年第4期;周朝民《中國近代通俗史學論》,《歷史教學問題》1990年第2期;李小樹《先秦兩漢講史活動初探》,《貴州社會科學》1998年第2期;李小樹《宋代商業性講史的興起與通俗史學的發展》,《史學月刊》2000年第1期;喬治忠《明代史學發展的普及性潮流》,收入《中國官方史學與私家史學》,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版;等等。
[1]白壽彝.白壽彝史學論集[C].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
[2]白壽彝.歷史教育和史學遺產[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3.
[3]王育濟.關于“歷史學的數字化轉向”[N].光明日報,2015-08-23(6).
[4]霧滿攔江.唐朝絕對很邪乎[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1.
[5]王記錄.近十年來“通俗歷史熱”現象探析[J].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1):19-23.
[6]李小樹.關于“通俗歷史熱”的歷史學考察[J].中國圖書評論,2007,(1):62-64.
[7]尤學工.史學可以娛樂化嗎——兼論史學的社會化問題[N].北京日報,2011-01-31(14).
[8]周文玖.“史義”與通俗歷史讀物寫作[J].學習與探索,2011,(1):205-209.
[9]章學誠.章學誠遺書[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10]葛志毅.試論所謂“史學危機”與當下的“歷史熱”[J].學習與探索,2011,(1):202-205.
[11]瞿林東.普及歷史知識目的在于提高民族素質[N].人民日報,2011-08-18(7).
[12]錢茂偉.史學通論[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2.
[13]陳新.“公眾史學”的理論基礎與學科框架[J].學術月刊,2012,(3):117-123.
[14]王希.誰擁有歷史——美國公共史學的起源、發展與挑戰[J].歷史研究,2010,(3):34-47.
[15]毛佩琦.歷史,大眾需要通俗解讀[J].博覽群書,2009,(5):15-16.
Valuation,Thoughts and Solutions:the Evolution of Thoughts on Public History Education in the Past 35 Years
LIU Kai-jun
(Historical Culture and Tourism Institute,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Chengdu,Sichuan 610066,China)
In the past 35 years,the cognition and evaluation are done from three aspects,i.e., valuation,thoughts on the problems and its solutions.Researchers evaluate public history education from cultivating people,inheriting civilization and understanding the future of the nation, which attaches both humanistic feelings and political acting to public history education.However, there are some shortcomings in the language and historical conception in the popularity of history,such as errors in some historical facts,chaos in views of history,inaccurate diction,overpursuit of interest with ignorance of enlightenment.The academic circle makes an in-depth selfexamination and some consensus have been formed.Firstly,principles of public education need to be established while means of communication should be updated.Secondly,the quality of subject of public education should be improved and specialized talents should be trained.Thirdly,public history should be developed under the example of foreign countries.In the future,criticism on public history education is still needed.Governments at all levels,academic organizations and academic societies should shoulder their own responsibilities and make their due contributions.Public history education should serve the public but should keep the baseline of history and education. Historians and non professional historians need to learn from each other and promote the healthy development of public history education.
public history education;popular history;public history
K09
A
1000-5315(2016)03-0053-06
[責任編輯:凌興珍]
2016-01-04
劉開軍(1981—),男,安徽宿州人,四川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史學理論與史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