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省無錫市洛社高級中學 葉 濤
細讀詩歌意象——詩意空間中的審美蘊藉
江蘇省無錫市洛社高級中學 葉 濤
“意象”一詞是古代文論中的重要概念,是古代文學審美的重要藝術標準。“古詩之妙,專求意象”( 胡應麟《詩藪》),“意象俱足,始為難得”( 李東陽《懷麓堂詩畫》)。文論中首次提到意象是在劉勰的《文心雕龍》中:“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此蓋馭文之首術,謀篇之大端。”意象有兩個方面組成,即意和象。前者指客觀世界的物象,后者指主觀世界的心靈。當詩人的主觀情感與客觀景象猝然遇合,詩人將這種獨特的感受轉化成文字,也便成了詩。因此,讀詩繞不來“意象”二字。正如陳良運先生所說:“以意象品詩,更能準確的表述詩人構思謀篇布局過程中的審美心理活動及其呈現在詩中的情態與形態,也更能準確的表述讀者閱讀鑒賞時所獲得的審美快感。”
意象具有一定的繼承性。所謂繼承性就是指意象有著相對固定的內涵,例如古人臨別總是“折柳”相送,表達內心的不舍;或是描寫傳書“鴻雁”表現對遠方離人的牽掛與思念。“詩的意象是概括的,不是特指。是沒有時間地點和條件的限定的”,意象在詩歌中,也就具有了符號的性質。因此,讀詩歌首先應該了解古詩歌中常用意象的特定內涵,例如:
“酒”意象——友情、借酒消愁、狂放不羈
“渡口”意象——羈旅之愁、漂泊之苦、依依惜別
“蓮”意象——出淤泥而不染
“竹”意象——風骨
“蘭”意象——清雅
“梅”意象——傲骨
“菊”意象——高潔
意象內涵相對固定,而主體情感卻充滿著獨特性。詩人總是在尋求著突破——對意象內涵的突破。這便使得意象有具有了創新性。例如李白的《牢牢亭》:
天下傷心處,勞勞送客亭。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
送別地點在“勞亭”。“五里短亭,十里長亭”,長亭短亭皆送別。“亭”這個意象表現送別時那份留戀與不舍,這是古詩詞中固定的內涵。但這首詩高超的藝術效果在后一句“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春日送別,理當折柳相送,表現那份不舍之情,同時暗示來年柳綠之時,又會再度歸來重逢。這是古人送別習俗,也是一份情思寄托。而詩人卻道春風也似多情起來,知曉離別之苦,故意不讓柳條發青,柳條不青,便不能折柳相送,可免去離別之苦,更不必經受此去經年的相思之苦。真是別翻新意,另辟詩境。《文心雕龍?物色篇》說:“詩人感物,聯類不窮。”在詩人假定性的想象中,詩情更是別具一格。因此,讀詩不僅要讀意象固定的內涵,更值得我們細細品味與推敲的卻是詩人對意象的創新,詩人獨特的詩情。
意象的創造性逐漸發展演變,使得意象具有了多義性。相同的意象能表現截然不同的情感。例如:
“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月落紅應滿徑。” (張先的《天仙子》)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林黛玉《葬花吟》)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清人龔自珍《己亥雜詩》)張先的《天仙子》中表現的是惜春與傷春之情。林黛玉《葬花吟》更是將花的命運與美人命運緊緊相連,她不單單是在傷春,更是感慨自身易碎的生命,花落之時,便是人亡之際,怎能不讓人震撼。而龔自珍的《己亥雜詩》更是獨具一格,用落花表現自己不屈不撓的性格,雖英雄無用武之地,卻依然豪情萬丈。
古典詩詞中一個常用的意象,經過漫長的演變,其內涵逐漸豐富,從原來較為固定的本義到后來的多義,古典詩詞意象的多義性與語言的模糊造就了古典詩詞深邃的人文內涵與清新的審美體驗。讀詩不能讀表層之意,更要讀深層之情,即司空圖《二十四詩品》中所說的“象外之象”“味外之旨”。然而,“詩家之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象外之象,景外之景,豈容易可談哉。”
古人寫詩“吟安一個字,拈斷數莖須”,今人讀詩,也必得字斟句酌,玩味推敲,方能體味個中滋味。
首先,可以關注意象中的形容詞。形容詞,描寫出了景物的特點,一切景語皆情語,詞人眼中景物所呈現的特點正暗示著詞人內心的情感例如 “秋思鼻祖”馬致遠的名篇《天凈沙?秋思》: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這首詩前三句連用九個意象,卻構成了一幅層次鮮明的秋景圖。一三兩句描寫意象的形容詞傳神地表現詩人心境。首句中的 “藤”是枯的,毫無生命力,“ 樹”已是垂垂老矣,令人聯想到的是綠葉落盡,只剩枯枝敗葉,毫無生氣的枯木、“ 鴉”都是秋天常見的景物,而這里確實昏昏沉沉的,偶爾幾聲凄厲的叫聲回蕩與天地之間,似乎是晚秋里唯一的活物,讓人感受到一個肅殺、衰敗的秋天。第三句,“古道”“ 西風”“ 瘦馬”詩人的馬是瘦馬,可見人馬皆受旅途之苦多時,吹來風是蕭瑟的西風,一人一馬在獵獵西風中頹然行走在古舊的小道上,三個意象表現出了詩人凄涼的現實生活中,旅人孤寂、漂泊之感頓感強烈。讀者通過對修飾詞的解讀能強烈的感受到作者寄寓在意象中的情感,一個失意文人的悲苦、迷茫。
著名學者孫紹振老師提倡細讀文本時應使用還原法。藝術世界是對現實世界的放大變形,在讀詩歌時,我們用現實世界里的正常邏輯去揣摩藝術世界的邏輯便會有矛盾之處。孫紹振老師認為這種矛盾之處是解讀文本的突破口。我們可以將藝術世界還原,便能發現詩人獨特心境。如韓愈的詩:“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皇城下了一場小雨之后青草生長。詩人寫到“草色遙看近卻無”。依據人們的經驗遠看不清楚,而近卻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詩歌中會有一種只可遠觀的朦朧之美。而這句詩句卻不是,遠能看見,走近了卻看不見了,這就很值得斟酌。若是一般人便會覺得遠遠看去綠油油,近看沒了也就罷了,不放在心上,而韓愈卻不這么認為,他認為這小草是春日最美好的景色,勝過皇都一切繁盛煙柳。這就是詩人內心的詩意,見到春早生長的那份欣喜與心動。
“意境”和“意象”一樣也是古代文論中的一個重要范疇,也是我國古典文學審美的一個重要標志。《 文心雕龍》一文描述到:“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以我觀物,物皆著我之色”,“意境”的本質意義就是“情景交融創造出來的美學境界。”
“意象的外延大于意境,不是一切審美意象都有意境,只有取之象外才能創造出意境。”苦吟派詩人專注于煉字,“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題詩后》)。孫紹振卻認為苦吟派詩人專注于煉字功夫,不善于營造整體意境。不管是寫詩還是讀詩,我們不僅要關注意象,也應關注詩歌所營造的整體意境。
讀王維的《鳥鳴澗》: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我們可以讀到看花開花落的詩人之“閑”,進而感受到夜之靜,山之空。空空蕩蕩的春山時有幾聲鳥鳴,有鳥,有鳴則并不空。而鳥生一鳴,回響于深林之中,似有“鳥鳴山更幽”之靜,以聲來襯靜,更顯山之幽靜。因此,這首詩歌人閑、夜靜、山空、鳥鳴更幽,組合在一起表現意境高度統一,藝術境界更加豐富。
在品味意象的基礎上整體感受詩歌意境,才能從整體上把握住詩人內在獨特的情感體驗。
【1】陳良運.詩學 詩觀 詩關【M】.江西:江西高校出版社,1991
【2】孫紹振.審美閱讀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2013
【3】司空圖.與極浦書
【4】第環宇等.中國古典文藝學范疇輯論.民族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