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段“比亞迪撞飛大眾,記錄儀還原真相大眾車主全責”的視頻在網絡引發熱議:行車記錄儀是否可以被警方視為執法證據?據悉,上海將在2016年上半年出臺措施:將行車記錄儀視頻作為交警部門處罰的直接證據,讓全民共同來監督和治理交通違法行為。
城市由大眾參與管理和監督肯定是趨勢,執法機關怎樣采信隨手拍、記錄儀視頻為證據,其中的法律細節值得辨析。
記錄儀視頻不能作為單獨證據使用
樊西軍(交警)
駕駛員提供的行車記錄視頻,可以作為交警處理中的一個間接證據。但交警部門還要通過調查詢問、對視頻資料及現場情況進行確認核實等步驟,才能作出執法決定。
在某些事故中,行車記錄儀的確起到重要作用。如,交警到達事故現場時現場已被破壞,記錄儀影像能幫助交警還原現場。尤其是對于勘查事故現場沒法調查清楚的單方事故,行車記錄儀能幫大忙。我曾接手一個酒駕車禍案件,車主半夜嚴重醉酒,車開到斷頭路沒停下來,直接撞翻當場死亡。接案后我們排除他殺,行車記錄儀拍下了當時的場景,對比路口監控視頻,再加上驗血證據,最后將結果交代家屬就比較有說服力。
至于如何提供符合警方需要的證據,是有一些技術要求的。比如交警對事故車輛至少要拍攝三種不同角度的照片,包括遠景、中景、近景照。遠景照,要在距現場前后至少20米處拍攝,能夠看出現場所處地點、方向、位置、道路信號、標志、標線、天氣、路燈照明等情況;中景,在距離現場前后10米處拍攝,要求能夠看出事故車輛車型特征、路面剎車印、散落物位置,以及違法行為等情況;近景,就是近距離拍攝車牌號碼、撞擊部位以及損壞情況等。就算是違法停車證據也要包括三種照片。老百姓不了解這些細節,所提供的舉報材料就很難被認定。
現在,公交車行車記錄儀視頻也作為非法占用公交車道違法行為的處罰依據;120急救車行車記錄儀,對不給特種車輛讓路的車輛也能記錄在案。下一步還有一些大型的運輸車、渣土車、工程車也要安裝,我們要動員更多駕駛員參與城市管理。
要提醒大家的是,“隨手拍違法”權限僅限于非駕駛狀態,駕駛員不得在駕駛過程中或其他有礙交通安全的情況下拍照,否則不但提供的材料不能作為處罰依據,自己還可能因此受到處罰。
“線索”和“證據”有區別
王家利(律師)
《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處罰法》規定,執法機關調查取證不能委托公民行使,行車記錄儀拍攝的違章行為只能作為肇事司機涉嫌違法的線索,不能直接作為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行政處罰的證據。“線索”和“證據”的區別在于,每個公民都可以提供線索,但能不能作為案子的定性證據需執法機關專業人員認定。
以行車記錄儀視頻舉報交通違章,早在2003年廣州警方就曾開展過類似行動。2004年3月曾發生這樣一個案例:廣州交警根據群眾拍攝的影像資料,認定車主有違章行為,對其處以100元罰款。但車主以“行政違法行為證據須由執法機關獲取”為由上訴,同年12月,廣州市中院終審裁定該車主勝訴,認為《行政處罰法》中規定調查取證是行政執法機關行使處罰權的組成部分,不能委托公民行使。法院指出市民拍攝的違章照片和視頻資料只能作為該車主涉嫌違法的線索。最終廣州警方叫停群眾舉報違章活動,直到現在也沒有恢復。
視頻證據應該是最能夠直接反映事故過程的主要證據,公民為了保護自己的權益不受侵犯,對自己的車輛安裝行車記錄儀,這是正當行為。至于隱私權,如果無意中拍到別人的車牌號和車輛情況,也達不到侵犯他人隱私的程度。
2014年10月,最高法出臺《關于審理利用信息網絡侵害人身權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明確列舉了幾個相關信息屬于隱私不允許公開,比如基因、犯罪記錄。還有一部分不屬核心隱私,其中有一條規定,涉及公共利益并且在必要限度以內的,比如遇到“路怒族”在街上發生暴力行為,或者遇到違法飆車,把視頻公布到網上也是沒有問題的。
為避免惹上官司,公民首先要在拍攝時特別注意,不要將他人私生活細節收入鏡頭。此外,以照片或視頻不交警方來勒索車主,就可能涉嫌刑事犯罪了。
不能靠違法行為去消滅另一個違法行為
楊小軍(國家行政學院法學教研部副主任,教授、博導)
出臺鼓勵車主以行車記錄視頻舉報交通違章的措施,主要是因為我們沒有足夠的執法力量去治理違法違規現象,實質是用了一個老的原則和思路,就是發動群眾,社會共治,彌補執法力量的不足或執法效率的低下。
讓更多的人來監督更多的人,其積極作用比較明顯:首先,形成威懾作用,警察不在并不等于監督不在,每個人都處在一個隨時有可能被拍下來的氛圍,對違法違規人造成心理壓力;其次,讓更多的人參與到城市治理中來,形成官民之間的互動,調動公眾積極性參與城市治理,政府唱獨角戲的局面可以得到改善。
但是,從以往推行類似舉措的經驗來看,也有弊端:公眾水平素質參差不齊,大多數人拍攝都是帶有選擇性的,從自我利益出發,可能會引導行政機關選擇性執法。如果執法機關只根據利益方拍攝內容進行執法的話,對執法的公正性是有影響的。
此外,群眾監督群眾,容易形成當事人之間的對抗情緒,“你憑啥拍我”,嚴重者可能矛盾升級、拉扯斗毆,這樣的情況如果多了,反而會增加城市管理的難度。
因此,我認為不能以增加一個違法行為為代價去消滅一個違法行為。地方政府在制度設計時就要充分考慮可能帶來的后果和影響,也要評估群眾的技術水平,這是容易忽略的。
至于手機隨手拍,和行車記錄儀視頻又有很大的區別。我本人不贊成鼓勵隨手拍違法違章行為的做法,如果所有人都拿起手機去拍別人,會導致整個社會出現某種安全感的危機。很有可能會因此出現一些人以隨手拍違法違章行為為職業,“職業舉報人”以幫助違法違章相關人打官司來拿好處,以選擇性拍攝的圖片視頻去誤導執法機關,這樣下去,對執法機關和城市管理部門就得不償失了。
行車記錄儀并非汽車“黑匣子”
李毅(公安部交通管理科學研究所博士)
車輛強行變道等違法行為在實際查處過程中,確實存在取證較難的問題。通過行車記錄儀記錄的事故車輛運動過程視頻,可以直觀地呈現變道行為。從這個角度來講,安裝行車記錄儀對于掌握車輛、行人等交通參與者在事故發生前的活動過程具有重要價值。
但是在中國熱賣的行車記錄儀,實際是影像記錄器而非事故數據記錄器,真正的汽車“黑匣子”名叫“CAR EDR”,即事故數據記錄器,與一般行車記錄儀(DVR)存在很大差異。EDR通過車載傳感器采集并記錄車輛在事件發生前、中、后過程中的狀態信息,如車速、制動、安全帶使用情況等,在遏止疲勞駕駛、超速行駛等嚴重交通違法、預防道路交通事故等諸多方面發揮重要的作用。
在一些國家,民事案件和刑事案件已經逐漸接受可以將EDR作為事故再現的來源可靠的直接證據,在歐美法庭上被采用,以此來厘清車禍事故的肇事責任。
1997年,數字式CAR EDR開始大批量投入使用,2003年,歐盟頒布新規定:自2004年8月起,在歐盟注冊超過3.5噸以上的商用車、載人8人以上的客車強制安裝使用IC卡技術、有打印功能的數字式CAR EDR。
2016年全國兩會期間,有政協委員建議汽車出廠時就要強制安裝行車記錄儀,利用行車記錄儀監控交通違法行為,變“道路固定監控”為“全民移動監控”,我覺得這個方法可行。特別是應將安裝“EDR”加入到汽車的強制性生產標準里,要推廣就要推真正的汽車“黑匣子”。 “黑匣子”可以把駕駛員和車輛的基礎指標記錄下來,隨時傳輸到交警的網絡。
EDR是車輛安全氣囊控制模塊的重要構成,但當前國內缺少EDR產品統一的規范和標準。據我了解,國內有關部門已經在著手制定EDR技術標準。可以預見,隨著EDR的標準化和廣泛應用,道路交通事故的取證手段會更加豐富,信息更加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