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荃
我國監禁刑變更程序司法化的困境與完善
○張 荃
刑罰的目的是懲罰和預防犯罪。在司法實踐中,罪犯在刑罰的執行過程中,或因其悔罪表現而改變他的實際執行刑期,或基于人道主義考慮改變刑罰執行的方式,導致罪犯實際執行的刑期可能會短于宣告刑。然而,在具體操作過程中,監禁刑的變更如減刑、假釋以及監外執行等性質不清,操作中程序不明、標準不一,容易侵犯罪犯的權利。如何讓法律在監禁刑的變更程序中充分體現其正當性和公正性,需要我們在司法理論和司法實踐中進一步厘定完善。
在司法理論中,監禁刑的變更屬于行刑變更法律和程序的范疇。具體的監禁刑的變更,主要是指減刑、假釋、監外執行的變更程序,即罪犯在監禁刑的執行過程中,由監管機關提出刑事執行變更請求而引起的刑事執行變更程序[1]。目前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對監禁刑的變更程序是司法主導還是行政主導,尚處于論爭之中。
(一)行政說
不少學者認為,在行刑變更程序中,監獄通過對罪犯的日常考核,能掌握罪犯改造情況的第一手資料,可以主動啟動變更程序。與此同時,罪犯毫無權利可言,只能消極被動地接受教育、服從改造,對變更程序而言是完全的程序客體[2]。在司法實踐中,雖然法院在表面上擁有行刑變更的決定權,但法院通常采用的是書面審理的方式,對罪犯在監獄內的改造情況并不了解,人員的名單、數量等都是監獄的減刑建議書確定的,法院的權利只存在同意或駁回,不能擅自增加或修改。行刑變更程序中沒有雙方的參與,法院的中立性決定了它的不告不理。因此,這些都使得法院的裁判形同虛設,變更權幾乎等同于監獄的行政權,行刑變更程序無疑成了行政審批程序。因此,行刑政變更程序從根本上來說是行政性的。
(二)司法說
持司法說的學者認為,在大多數情況下,監獄機關只是根據罪犯在監獄內的悔罪表現情況,提出對特定犯罪的行刑變更建議,最終決定權始終掌握在司法機關的手中[3]。而且,我國憲法也明文規定,對犯罪的刑罰一定要經人民法院判決,刑罰的變更在本質上是對既定刑罰的修改,是司法機關的專屬權利。監獄雖然在刑罰變更程序中起著很大的作用,但是在行刑變更程序中卻是司法機關處于核心地位。因此,將行刑變更程序定性為司法權較為適宜。
(三)司法行政說
還有一些學者認為,行刑變更程序既非單純的司法性也非單純的行政性,而是二者的有機統一[4]。他們指出,我國目前的行刑制度明顯兼具行政和司法的特點,即在行刑變更程序中二者兼而有之,在理論和事務中皆無將二者進行非此即彼的區分的必要,行刑變更程序在一方面有了司法性的特性,另一方面又展現出它的行政性,只有將二者有機結合,才能發揮出行刑變更程序應有的功能和價值。
針對以上觀點,筆者認為,要準確界定監禁刑變更的性質,就必須先界定監禁刑變更區別于其他行刑變更的根本屬性。行刑變更的根本屬性就在于研究誰可以主導變更程序的進行。如果由法院主導變更程序,那么該程序就是司法性的;如果由監獄主導變更程序,則該程序就是行政性的。在監禁刑變更的程序中,看似監獄負責了其中的大部分工作,然而最終決定權始終屬于人民法院。根據我國憲法的規定,刑罰權應是法院的專屬權力,這其中當然包括了刑罰的變更權。因此,監禁刑變更程序的性質應定位為司法性。不過,它又不能完全等同于刑事訴訟程序,在具有司法性根本性質的同時,也擁有刑罰變更程序的獨有特征。
(一)變更程序司法化的理論難題
1.監獄啟動法院審理模式不符合現代刑事訴訟理念
控審分離是現代刑事訴訟的一大基本原則。在公訴案件中,控訴職能由檢察院承擔,審判職能由法院承擔,控審權和審判權分別屬于不同的權屬,相互不能交叉,也不能混同[5]。審判權是被動性權力,應嚴格遵守其不告不理的立場,沒用控訴就沒有審判。然而,在減刑假釋等行刑變更程序中,法院啟動司法權的依據只能是監獄機關提出的建議書,但執行機關的建議書本身并不具有啟動審判程序的法律效力。這樣看來,法院的審判程序就是法院自行啟動,這明顯違背了法院的中立性和控審分離原則,程序公正成為泡影,行刑變更(包括監禁刑的變更)的結果也值得懷疑。
2.對抗性司法模式難以形成
一是啟動主體屬于監獄,罪犯無申請權。在監禁刑變更程序中,監獄可以根據罪犯的改造悔罪表現向法院提出行刑變更的建議,而是否得到變更的機會與監獄沒有直接的利害關系。因此,監獄一般也不會對某個罪犯是否具有行刑變更的機會給予多大的興趣和積極性。但作為當事人的罪犯在實踐中卻沒有申請權,這不僅不利于行刑變更的公正,也不利于維護罪犯的權利,對罪犯的改造效果也大打折扣。同時,這也為行政機關違法行政埋下了伏筆,為罪犯不遵守法律樹立了負面的典型,罪犯對司法公正喪失了信心,消減罪犯改造的積極性,無形地增加了改造罪犯的難度。
二是罪犯沒有參加和辯護權。監獄提出建議書后,法院往往組成合議庭進行非公開審理,罪犯沒有參與的資格,也沒有在法庭上陳述自己悔罪表現的機會,在監禁刑變更程序中所能做的只能是消極地等待裁決結果。法院在審理時,事實和證據都無法調查核實,完全是憑借監獄的“一面之辭”[6]。
三是審理的非公開性和書面性。監獄向有管轄權的法院提出監禁刑變更的建議后,變更就轉入了法院的書面審理程序。法院組成合議庭,當事人也沒有陳述意見的機會,變更申請完全取決于監獄在其變更建議書中提到的悔罪及改造情況,對監獄提交的建議書也只是進行形式審查。
四是罪犯的法律幫助權空白。在訴訟程序中,引入了律師的幫助權能有效彌補控辯雙方過分失衡。那么在監禁刑變更程序中,是否也應該引入律師的法律幫助權來維護罪犯的刑罰變更權利,現行法律對此只字未提,罪犯法律幫助權的缺失對實現行刑變更程序的司法化來說,無疑是一個遺憾。
五是救濟權缺失。罪犯的行刑變更建議被駁回后,法律沒有賦予罪犯任何的司法救濟途徑,罪犯唯一的方式只有接受裁定。給予罪犯的刑罰減輕或是刑罰執行方式的變更似乎是對罪犯的一種恩賜,罪犯沒有權利去主動爭取獲得能夠得到行刑變更的機會[7]。但是變更程序的目的,就是根據罪犯的悔罪表現,考慮到其人身危險性降低,沒有必要如此長時間的關押,這樣既能節約監禁成本,又能避免刑罰過剩。如果真正具有悔改表現的罪犯沒有得到行刑變更的機會,那刑罰存在的價值也將會減弱。
(二)監禁刑變更程序司法化的實踐難題
1.法院如何考察罪犯的改造情況
在實踐中,監禁機關是最了解罪犯的實際改造和表現情況的,而具有監禁刑變更決定權的法院卻恰恰對罪犯的服刑一無所知,由法院最后裁定刑罰變更顯然不符合客觀實際。這樣便出現很多的實際問題,法院在審理罪犯刑罰變更的案件中,如何充分的了解罪犯在監獄的改造情況,是需要罪犯舉證還是監獄舉證?在刑事訴訟中檢察院處于控訴的地位,那是否應該讓檢察院參與其中?如果檢察機關參與到其變更程序中,他們各方各自的角色又應該如何配置,這都是監禁刑變更程序司法化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2.監禁刑變更權力缺乏有效制約
在實際操作中,監禁刑變更程序的監督也存在問題,這里牽涉到兩個方面的監督漏洞:
一是監獄在向法院提出變更建議書時的監督。如果監獄考察罪犯的改造情況時徇私舞弊、私收賄賂,對沒有改造好或者并沒有悔罪變現的罪犯提出減刑、假釋等建議時,這種情況如何規制?檢察院的監督體現在多個環節和方面,而實際運行過程中必須強化檢察院在刑罰運行的整個過程和環節的監督,理論上監獄的外部監督包括立法機關監督、媒體監督、檢察機關監督等,但實際上真正運轉的只有檢察監督[8]。檢察機關有專門派駐監獄的駐監檢察室,但駐監檢察室監督不力的問題在“躲貓貓事件”中已讓其弊端表現得淋漓盡致。首先,由于缺乏相關法律法規對檢察院法律監督內容和程序的明確規定,加上監獄部門對駐監檢察室本能的排斥,駐監檢察室難以有效發現監獄實際存在的問題,并進而形成對監獄的有效監督。其次,駐監檢察室在工作機制上本身也存在不足,駐監檢察室是一種外部的、專門的法律監督,但其人員往往并不能與監獄機關在工作上保持一定距離,在工作方式、福利等方面完全脫離聯系,容易被同化,很難發揮法律監督職能,甚至會喪失法律監督的動力和能力。最后,還存在地方保護主義的干擾,讓駐監檢察室難以施展“拳腳”,這也往往使駐監檢察監督流于形式。既然監獄一家包辦減刑假釋工作,暗箱操作也就在所難免,這樣就為監獄警察利用職權搞權錢交易留下空間。近十幾年來,我國監獄系統發生了多起監獄警察違法辦理減刑假釋的案件,均與監獄行刑變更申報程序上的一家包辦和暗箱操作有關,在相當程度上損害了服刑人員減刑假釋權的有效實現。
二是法院的審理監督環節。監獄向法院提出監禁刑變更的建議書,法院根據建議書裁定做出審理結果。監獄在一定程度上也只有建議的權力,是否批準的最終權力還是歸屬于法院,對于法院的決定,監獄也只能接受,對于法院不予批準的罪犯變更的建議,監獄也沒有上訴和其他的救濟途徑。檢察院對減刑假釋案件審判的監督作為一種事后監督,在收到減刑假釋裁定書之前,沒用接觸案件材料和服刑人員的機會,同樣難以發揮作用。這樣就使得法院的監督形同虛設,檢察院的監督有名無實。
監禁刑變更程序司法化并不等同于刑事訴訟程序,并不能把審判程序的那一套規定運用到行刑變更程序中。完善我國監禁刑變更程序司法化,目前應從立法及司法實踐兩個層面展開。
(一)立法上需建立一套罪犯減刑權利的保障制度
首先,罪犯可以作為啟動程序主體。由于罪犯的刑罰變更牽涉到罪犯的基本人權,理應在立法上賦予罪犯刑罰變更請求權。同時,考慮到有些罪犯文化程度不高,在具體的操作中,行刑機關負有告知其享有相關權利的義務,包括知情權、申辯權、提出異議權、申請復核權、申訴權等。
其次,允許律師介入行刑變更程序。由于大多數罪犯并不知曉法律,同時人身自由受到限制,在監禁刑變更程序中允許律師的幫助權便顯得尤為重要。
增加律師在變更程序中的幫助權,就能讓罪犯積極的去知法、懂法、守法,對于改造罪犯不良惡習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另外,律師深懂法律,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對監獄和司法機關的行為起到監督作用。在變更程序中,有效發揮律師的幫助權,可以促進程序公正、抑制司法腐敗。
再次,讓罪犯參與到監禁刑變更程序中來。筆者認為,監禁刑變更是理應屬于罪犯的權利,國家應當給予罪犯充分參與的機會,變更的整個過程都應向服刑罪犯公開,以保證程序正義。罪犯不僅應參與到刑罰變更程序中,還應賦予其充分陳述理由的機會。通過在法庭上陳述,才能讓法官充分關注和考察罪犯是否悔罪、是否具有刑罰變更的條件。
最后,賦予罪犯司法救濟權。既然對監禁刑變更程序賦予司法的性質,那么就必須有相應的權利救濟屬性。如果罪犯的申請未被通過,應當允許罪犯可以向上一級法院提出上訴。檢察院作為我國的法律監督機關,對一些違法批準行刑變更申請的行為有權提出抗訴。這樣能有效防止接受申請的人民法院在裁量刑罰變更程序時的恣意,更好的維護當事人權利和國家法律的威嚴。
(二)司法實踐中需強化檢察院的監督
我國檢察機關的監督力較為脆弱,看似宏大的監督權因欠缺有效信息獲得權能、調查權能、審查權能、建議權能等權力行使方式而使得對監獄的監督形式化和低效,因此必須加以改進和完善。
一是對監獄的監督。重點是探索建立事前和事中監督模式,明確檢察監督的內容、方式、邊界和增強檢察監督的剛性。首先,必須采取有力措施確保駐監檢察室監督的獨立性。一方面,應健全相關保障機制,使駐監檢察室與監獄保持一定的距離,防止被同化;另一方面,進一步加強上級人民檢察院對下級人民檢察院工作上的領導,形成檢察工作一體化的機制,有效排除地方因素的不當干擾,克服地方保護主義,增強法律監督的整體效能。其次,健全法律監督方面的法律規定,明確、細化法律監督的內容與程序,使檢察機關的監督程序進一步制度化、規范化。
二是對法院在審理監禁刑變更中程序的監督。在不干擾法院獨立審判的前提下,對法院在審理過程中存在的違法行為事前擁有有效的制止和監督的權力,事后賦予檢察機關可以對法院在審理過程中的不當行為進行抗訴的權力。
[1]張紹彥.行刑程序與監獄監督論綱——側重比較研究和可行性的分析[J].政法論叢,2012,(10).
[2]張麗.論完善對監獄行刑的監督[J].政法學刊,2010,(3).
[3]金川,唐長國.行刑變更程序之價值分析[J].河南警官職業學院學報,2005,(6).
[4]吳宗憲,等.非監禁刑研究[M].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3.
[5]郭英.關于設立罪犯出監監獄的思考[J].中國監獄學刊,2004,(4).
[6]何顯兵.傳統監禁刑的弊端及出路[J].吉首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1).
[7]李同.受刑人權利保障與監獄行刑制度的變革[J].東岳論叢,2007,(1).
[8]陳曉明.監獄化:問題與對策[J].犯罪與改造研究,2003,(5).
(作者系貴州省貴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法官)
(責任編輯 周吟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