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遙
在我們部門的每周例會上,要說最尷尬的環節,不是要求大家輪流匯報本周工作業績的時候,而是讓每個人進行“自我批評”的時候。不過這也不怪主持會議的部門主管,部門領導自己在總公司開會時,也沒少被要求對自己的靈魂進行解剖,歡迎班子成員檢視,歡迎各位同僚補刀。
到了這個環節,在桌子底下玩手機的、打瞌睡的、神游的、發呆的、數羊的,都凝思靜神,澄懷味像,開始啟動應急內存,緊張地準備臺詞。此刻,第一個人的發言往往最受關注,因為第一個人對自己靈魂展示、挖掘的深度,給了后面人一個尺度和樣板,就好像裸體派對一樣,大家都脫衣服,你不脫反而不好意思,可如果人家有所保留,你脫得太過分也會被側目不是?
是啊,這種自我剖析,而且還是“當眾”,都說點兒什么好呢?肯定不能說“今天天氣哈哈哈”,也不能輕描淡寫說“我經常遲到早退”,難道真的給大家交代“我經常在上班時間網購”“我用公司電腦打游戲,看到主管來就把窗口最小化了”“我給你們講我在外面談公司業務,其實是裝修俺家新房子去了”。還有每個人都沒少干的“我私下里把主管叫豬頭”“我說過小M太雞賊”, 這些話若是說了出來,會不會引發血案?
開這種會,也讓我想起青少年時期的一場批評和自我批評,原因是有個男生給我寫信,現在想來,這位同學本身就有點賈寶玉的氣質,對花花草草都挺深情,我那年轉學了,他每年給我寄明信片、寫信,也許因為距離產生美,他寄來的信就有了點花前月下的,讓外人看上去不免瓜田李下。這個年齡,正是剛剛悟到美感和詩意的年齡,又不怎么會抒發,也沒人可抒發,就找個和自己有距離的人物吧,比如給像我這樣的轉了學的女同學寫信寫詩啥的,至少我在異地,不可能當面嘲笑他,總比給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同班同學寫信少點兒尷尬吧。糟糕的是,這封信讓我媽看到了,嗯,后面的故事或說是事故,圍觀群眾請自行腦補吧……反正我當時真想去找這個多情種子打一架,沒事寫個狗屁信,弄得我一身騷,從此一想起這個人就心里別別扭扭的。
印象深刻的是,我媽一直讓我反省,交待自己哪里錯了,要命的是,我真不知我哪里錯了?不像學習成績不好,那定是自己不夠努力,這種事,咋努力?努力把自己弄得邋遢一些?愚蠢一些?別像個有縫的蛋樣惹得蒼蠅起心思?好吧,即便我錯了,罪大惡極,穿越到維多利亞時期去懺悔,被牧師歷數完每樁罪過后詢問:“多長時間一次?”問題是要是真干了點兒啥,誰會數這個啊?誰觸犯戒律的時候還記錄下具體數字,事后好向神懺悔?

?插畫/向朝暉
在公司的精神裸體派對上,很難說是不是每個人都有不懷好意的期待,期待別人脫得更多一些,可是,事實上大家都要失望了,因為沒有人,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真的脫掉哪怕一件衣服,最多撣撣衣服上的積年塵土,迷一下彼此的眼睛,哄哄會議主持人。
問題是主持人也并不介意——這樣的以“坦白”“誠實”為名義的虛與委蛇——是不是對他、對大家造成了進一步的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