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寒
亞裔女性在西方社會的Stereotype(固有印象、刻板印象),是一個連綿不絕的話題。
長直發、單眼皮或丹鳳眼的一開一合間徐徐描了一條細長、充滿意味和身份訴說感的黑色眼線。風情萬種的輪回間,又漂浮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東方神秘氣氛。許多西方社會的優秀男性,默多克、扎克伯格、伍迪·艾倫、尼古拉斯·凱奇……身邊都不約而同挽著或曾經挽過一個具有遠東神秘氣息的亞裔女性。一時間,“亞洲現象”,于西方社會似乎談所必及。
本月初爆出的鄧文迪新緋聞,也讓更多人開始思考亞裔女性在西方社會的Stereotype問題。《紐約時報》4月5日發表了一條關于亞裔美國人有關“種族”和“膚色”的談話視頻,采訪了一些在美國出生的亞裔人群。視頻內容確實發人深省,于臉書上被多次轉發。
其實,關于亞裔女性的Stereotype問題,一直以來就都存在,已經有多篇論文論述。總結而看,“她們”在西方社會兩種雷打不動的刻板印象就是中國娃娃(China Doll)和龍女士(Dragon Lady)——或“虎女”(Tiger Lady)。前者是指順從、被動、沒有自我思想、完全取悅男性的一種“娃娃”形象,后者則指充滿野心、狡猾、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心機女形象。
最早被西方媒體稱為“龍女士”的亞洲女子其實可以追溯到慈禧太后。由于中國在西方人眼中,“龍”的印跡感特別強,于是當時的中國或華裔女人也不可避免地被套上這一西方人認為是神秘、充滿東方韻味的意象。接著被稱為“龍女士”的還有宋美齡、第一位美籍華人好萊塢影星黃柳霜(Anna May Wong)。于是漸漸地,“龍女士”這一稱謂成為西方人對亞裔女性的一種刻板印象。
之前的“虎媽事件”以及不斷發酵的“鄧文迪現象”讓“龍女士”的固有印象得到了一種現代性“驗證”。這其實是一個悲哀的現實:就算已經過了將近一個世紀,西方媒體對于新興崛起的亞裔女性,還是有著很強烈的Stereotype色彩。幾年前,當蔡美兒的“虎媽事件”在西方成為新聞的時候,很多主流媒體——從《華爾街日報》的《為什么中國母親總高人一等》到《紐約時報》的《蔡美兒是個懦夫》等都是消極色彩標題。而1999年鄧文迪和默多克的婚訊在西方媒體傳開以后,更有很多人簡單地將她套上“龍女士”、“掘金者”的稱號。2011年她的那一著名巴掌后,則干脆被冠以“虎妻”。連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也發表了一篇名為《俯身的文迪,隱藏的老虎》這頗具歧視感標題的文章。英國比較右翼的一份報紙《每日郵報》也說她是“節節爬升……爬到億萬富翁身邊”的等級攀爬者(Social Climber)。同樣的英語單詞Social Climber曾被用于薩克雷的小說——《名利場》中的蓓基·夏潑。
其實,至今,很多人對于鄧文迪不齒的原因或可解釋為很多人其實希望自己可以像她一樣。同樣是坐飛機,人家坐一次飛機就從此改變了人生。從一個看似沒有希望的小背景里走出來,抓住幾乎人生中的每一次機會。不愿服輸,失敗了也完全不給自己舔舐傷口的時間。在所有人都在研究她這樣一個女人何以頻頻獲得世界上最有權勢男人們的屢屢青睞時,她或許已經又在抓住人生中的下一次機會。
與此相對,另一截然相反的東方女性Stereotype,則是“溫順、被動、服從”的“中國娃娃”。號稱“殯儀館天后”的美國頹廢派女歌手拉娜·德雷(Lana Del Rey)在歌曲《沒有你該怎么辦》(Without You)中就有一句“I can be your China Doll”的歌詞, 意指“我可以成為你溫順的中國娃娃(任你擺布的樣子)”。
類似意象早在上世紀70年代大衛·鮑伊(David Bowie)的《中國女孩》(China Girl)中就已初步奠定。這首歌的音樂錄影帶,如今看來其實是種族歧視色彩頗強的。除了那句讓人惱火的“My little China girl”(我的小中國女孩),還有一個非常明顯的歧視性舉動:用雙手把眼睛拉小,借以諷刺亞洲人眼睛都很小這件事。這一舉動在今天的西方社會其實會被認為是非常粗魯的。錄影帶中還有莫名其妙的“撒米”場景,印記著西方人對于中國的另一Stereotype——米。
拉娜·德雷是現代歌手,代表美國曾經那種奢華復古風。她的歌曲充滿了一種反諷的張力,也充滿著對女性角色、身份的深層思考。由此,她的很多歌詞都是反諷。同時她的歌曲畫面感也極強,會在其間塑造一種強烈鮮明的人物形象,歌詞中充斥著一種“整個世界壓在其身”的絕望態度,所以才被中國媒體戲稱為“殯儀館天后”。
由此可知,她的那句歌詞,就說明了“中國娃娃”的Stereotype在西方人眼中是多么根深蒂固,然而,也正是“柔弱順從”這一非常表層的性格使得亞裔女性在西方社會又具有了另一層優勢。順從,這一西方女權主義者尤為批判的性格特征,也不得不公允地說,很多亞洲女性確實是天生存在于骨子里的。在父系社會感很強的環境中成長起來,從小服從父親、兄長,長大則是服從伴侶。
當然,這種“中國娃娃”也早有性格覺醒。嚴歌苓1992年的小說《少女小漁》就展現出華裔女性對于身邊男性開始產生的某種自覺性反抗。這個于今天,當然更是進化了。
可是,從另一角度闡釋,這兩種亞裔女性的Stereotype也包含了白人男子對于東方女子一種不可知的迷戀。1960年的電影《蘇絲黃的世界》(The World of Suzie Wong)將這一迷戀變成了一種公開討論的風潮。而這種難以名狀的迷戀,也一直持續到今天。
英國電視臺Chanel 4紀錄片里的一句話至今讓我印象深刻:你可以把一個女人帶離中國,但你卻無法把“中國”帶離一個女人。這或許是至今亞裔女性特別是華裔女性在西方社會有著某種特殊氣場的原因吧。她們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離開中國,卻因為某種殊途同歸的原因,身上的東方色彩永遠不會被洗凈。
套用列夫·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的那句話,“不幸的女人都很相似,幸福的女人卻各有各的不同”。除去這兩種根深蒂固的Stereotype,如今西方社會也滋生出另一種什么類型都不沾的亞裔女性。扎克伯格的妻子普莉希拉·陳(Priscilla Chan),就走的是和鄧文迪完全不同的一種路線。身為出生在美國亞洲餐館的第二代移民,普莉希拉·陳像很多亞裔孩子一樣認為在美國社會要站穩腳,讀書幾乎是他們唯一的出路。于是她13歲時就問當時公立學校的老師要怎么考上哈佛(美國公立學校一般是家境不夠優越的孩子所上,升學率遠比不上學費較貴的私立學校),而她后來就真的考上了哈佛。
Stereotype對于如今亞裔群體的影響仍然是巨大和令人困擾的。在《紐約時報》發布的Op-Docs系列視頻中,一個韓裔美國女孩在采訪中稱,有人跟她打電話時說,都能聽見她的韓國味從電話里撲面而來。一個亞裔男子說,他對于“種族”的第一概念來自于他很小的時候,他向他很喜歡的一個白人小女孩純真表白:“珍妮絲,我愛你!”“你的膚色像屎的顏色!”被表白的小女孩憤怒地回道。
同樣,當人在國外的時候,如果當地人問你“從哪里來”,這其實也是不甚禮貌的,也是很多東方人經常反感的一個問句。因為理論上大家說的都是英語,為什么只因膚色的不同,就被常常問及“從哪里來?”
美劇《超感警探》里恰恰就有這一相似場景。“你來自哪里?”關在監獄里的“白人至上”主義者囚犯問。
“南加州。”被問的韓裔警官Cho絲毫不理睬他字面下隱含的意思。
這或許是處理Stereotype的一個有效方法吧——不卑不亢地直接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