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莉
用你的微笑,活出無人能比的驕傲。
那一年,有人質疑杭州圖書館讓乞丐和拾荒者進入,是對其他讀者的不尊重,館長的話擲地有聲:“我無權拒絕乞丐和拾荒者入內,但您有權選擇離開。”那時,有一位拾荒老人,每次進入圖書館,必定會洗干凈雙手,他解釋說:“不要把書弄花了。”
距離暖心的洗手一幕才剛過一年,2015年12月13日,77歲的拾荒老人離世。當他的遺物一一曝光,人們才驚覺,他拾荒的真正目的。
老人叫韋思浩,是一位退休高中教師。1999年,中學一級教師韋思浩從杭州夏衍中學退休,每月拿5600元的退休金。退休后的他卻成了讓不少人避之不及的拾荒者,16年來過著清貧的生活。他的錢,都去哪兒了?
摁下時光的回放鍵,回到老人的年輕時代。那時的韋思浩就讀于杭州大學中文系,一邊打工一邊學習。忽一日,因為家人的牽連,他被打成右派,猝然結束大學生活,回到東陽老家。曾經的東陽才子,成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那雙握慣了紙筆的手,從此扛起鋤頭,其中的痛苦煎熬只能默默承受。
平反之后,韋思浩成了一名人民教師,而心里的結從此如影隨形:自己還能借平反的機會跟命運一搏,而那些沒錢讀書的寒門學子,誰來給他們跟命運一搏的機會?一個想法在心里萌芽:助學圓夢。他把自己的想法說給朋友聽,朋友卻輕描淡寫地把話題一帶而過。他理解,都是一貧如洗的家境,誰還有余錢幫助別人。性子倔的韋思浩并不因為朋友的無動于衷而泄氣。
1994年,他把自己省吃儉用好不容易攢下來的三百多元錢,捐了出去。此后,捐款成了他的教師工作之外必做的功課,數目一年年上漲。所有的捐款,他都用化名“魏丁兆”。他的善舉,不為人知。在同事眼中,穿中山裝的韋思浩是個怪人,不茍言笑,難以接近;而學生眼中的韋老師,性格古板,迂腐耿介,但古文造詣深厚,對其他功課也門門清。沒人知道,看上去不好相處的韋老師,有一顆善良柔軟的心。
話不多的他,更專注于身體力行。每月5600元的退休工資,盡數捐出。單位分的房,他拒絕裝修,不想浪費。80平方米的家,還是毛坯模樣。一張舊木板床,一個塞滿了書的書柜,就是全部的家當。
拾荒是他退休后的新“工作”。一根長竹竿不離手,上面挑著三兩個裝著瓶瓶罐罐的購物袋。穿一件洗得失了本色的橘色上衣,腳上是一雙沾了泥點的白色運動鞋。他曾被小區門衛攔住:“天晚了,就別進去撿垃圾了。”他笑著解釋:“我住這里。”
老人唯一的愛好,是去杭州圖書館看書,每周去三次,一待就到閉館。圖書館并沒有規定,但老人還是堅持看書前洗手。很多時候,他流連在時政和歷史類書架前,也曾翻找醫書為自己醫治腿疾。他看書湊得極近,神情專注。
車禍來得猝不及防。就在他家小區門外的斑馬線上,陰雨里踽踽而行的他,沒能避開那輛疾馳而來的出租車。醫院的全力救治,終究無力阻止器官衰竭。2015年12月13日,老人離開了這個世界。
他在外地的三個女兒趕了回來,在父親一貧如洗的家里,翻出了意想不到的遺物:十幾張捐資助學證書,上面的數額,從1994年的三四百元,到最近的四五千元;還有信件,全是被救助的學生寫來的,表達謝意。這其中,一份遺體捐贈志愿表赫然在目,上面顯示的簽署時間是十幾年前。女兒們淚如雨下,她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暗暗資助寒門學子幾十年。
老人走了,被拾荒掩埋的秘密才公之于眾。無數人淚流滿面,都說他只是長駐另一家“圖書館”,因為“如果有天堂,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在那里,韋老師該是這樣的:他搖頭晃腦,用抑揚頓挫的語調,讀著喜愛的古文,面容專注,神情燦爛。那是他當年,在講臺上,為無數學子授業解惑的模樣。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