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伊

“我在暗訪過程中根本沒有遇到任何困難,非常非常簡單。”近日,去年夏天曾在安徽臥底調查大陸新型毒品供銷鏈的澳洲老爸布里奇重返公眾視線,他以自己從查找毒源到獲取證據的5日經歷告訴我們,在毒品種類和銷售渠道不斷更新的當下,接觸毒品遠比我們想象的簡單。
就在布里奇現身說法前不久,國際麻醉品管理局在2016年3月2日發布《2015年年度報告》。報告指出,盡管2015年在管制麻醉和精神藥品及前體物質國際貿易方面已取得重大進展,但全球毒品問題仍處于加劇擴散期,隨著管控力度不斷加大,為逃避法律打擊而被刻意開發出的一批新毒源和新毒鏈異軍突起。新精神活性物質和“特制前體”正是近年來在毒品市場中快速發展的一支新軍,它們在合法與非法的交界處發展壯大,不斷在種類和數量上推陳出新,通過國內貿易輾轉多個地下加工廠,并最終銷往全球,為毒品防控工作帶來巨大壓力和全新挑戰。
在用于規避現行管控制度的新精神活性物質與“特制前體”繼續大量涌現并快速蔓延,合法化學品越來越多地通過國內貿易流入非法制毒渠道的大背景下,中國亦難獨善其身。在缺乏應對經驗與機制的當下,這些新挑戰都將對大陸禁毒工作形成巨大考驗。
一年之內種類增加55%
國際麻醉品管理局《2015年年度報告》顯示,截至2015年10月,全球共檢測發現了602種新精神活性物質,與2014年10月報告的388種物質相比,一年之內就增加了55%。這已超出目前國際社會普遍管制毒品數量的兩倍。
近年來,新精神活性物質在全球范圍內快速蔓延,歐洲、北美均是主要流通市場,其種類和數量也快速增加,“藍莓”、“浴鹽”、“開心紙”等都是常見品種。而且,它們還往往被打上“不是毒品”、“絕對合法”、“保證夠嗨”等標簽進行銷售。同冰毒、K粉、搖頭丸等合成毒品相比,這些新精神活性物質價格更為低廉,制作工藝也更加簡單,只需對現有毒品的化學結構稍作修改就能制成,而其對中樞系統的興奮、致幻或麻醉效果卻往往更為強烈。
由于通過改造化學結構來制造新精神活性物質的空間是無限的,這一新興的毒品家族在未來還將不斷發展壯大,極有可能成為繼傳統毒品(如鴉片、大麻)和合成毒品(如海洛因、冰毒)之后,全球流行的第三代毒品。
如何跟上新精神活性物質的增長速度,已經成為國際毒品管制制度面前的一項“特別的挑戰”。“新型精神活性物質已日益成為全世界幾乎所有區域的會議、大會和專題討論會針對的對象,但切實有效的戰略至今仍未出臺。”國際麻醉品管理局的上述報告稱。
中國同樣無法在這場“特別的挑戰”中獨善其身。新精神活性物質在2015年短短一年時間里在國內迅速蔓延。中國國家禁毒委員會辦公室發布的《2015年中國毒品形勢報告》顯示,2014年僅海南、廣東和湖南等少數省份在繳獲的片劑毒品中檢獲哌嗪類物質,而到2015年,中國國家毒品實驗室已檢測發現合成大麻素類、卡西酮類、苯乙胺類、哌嗪類等除植物類外所有類別的新精神活性物質,其中,合成大麻素類和卡西酮類包含的物質數量最多,生產濫用問題也最為嚴重,其非法制造走私正逐漸從長三角地區向國內其他地區擴散蔓延。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禁毒教研室副教授張黎告訴《鳳凰周刊》,目前,在國內部分地區娛樂場所查獲的濫用樣品中,也已陸續檢出各類新精神活性物質。張黎坦言,“盡管其總體濫用規模不大,尚未在國內毒品市場形成氣候,但其濫用效果和成癮程度大多未被確定,被兜售時往往采用欺騙性宣傳,開展預防教育工作的針對性和勸說效果不強。加上我國尚未建立完整的新精神活性物質濫用監測體系,因此并不完全掌握國內濫用情況,其濫用潛力依然巨大,不可不防。”
根據國際禁毒經驗,新精神活性物質的更新速度還將隨毒品列管速度的提升而加快,在缺乏應對經驗與機制的當下,這些“合法毒品”仍將對禁毒工作形成巨大威脅。
“特制前體”成為新挑戰
國際麻醉品管理局《2015年年度報告》稱,為規避管制,出現了包括“特制前體”在內的非表列替代化學品,這種情況是目前面臨的新的最大挑戰之一。
“制毒前體”指的是能被直接用來合成毒品的化學原料,以及鹽酸、硫酸等制毒必需的常見配劑,而“特制前體”通過改變常見制毒前體化學結構即可獲得。報告顯示,近年來,按照制毒需求特別定制的此類“特制前體”的種類與日俱增。制造這些非表列化學品本身并不違反現行國際法律框架,但獲取這些化學品的目的就是為了非法制造毒品。作為常見制毒前體的替代品,這些全新的前體物質均能通過一系列并不復雜的化學反應直接轉化為毒品,并且往往不受現有法律控制,有些甚至還是常規制藥過程中就能接觸到的化學品,這無疑為毒販提供了可乘之機。
國際麻醉品管理局認為,這些新前體的生產原料數量眾多,且往往缺乏正規合法的貿易或用途,因而無論生產還是獲取,都會進一步模糊毒品販運與合法貿易的邊界,對當前制毒前體的管制工作形成新的挑戰。
報告顯示,2014年,全球共有13個國家緝獲了一種可被用來制造冰毒和安非他命等多種毒品的重要前體1-苯基-2-丙酮,其中相當一部分均來自中國的地下加工廠,并主要通過未受管制的“特制前體”制造獲得,此類事件在2015年仍在繼續。
這一國際指責并非空穴來風,國家禁毒委早對這一情況有所掌握。在2012年全國易制毒化學品專項整治行動中,一名負責人就曾明確表示,國內正面臨截堵列管易制毒化學品流入非法渠道和非列管制毒原料配劑用于制毒的挑戰。
但隨著對毒品和制毒前體的管制日趨嚴厲,犯罪分子通過開發“特制前體”來逃避法律管制并不意外。由于新被發掘出的前體物質往往要等到造成較大危害后才會被列管,相關禁毒工作不免深陷“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尷尬境地。
2008年,在K粉前體羥亞胺遭到列管后,毒品市場便出現了用于制造羥亞胺的合法替代品——“前前體”鄰酮。盡管該物質隨后在2012年被禁毒部門認定為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非法生產、經營購買或者運輸的第一類易制毒化學品,但在去年破獲的全國第一起全鏈條制毒案件中,警方依然查獲到一條利用該物質加工羥亞胺,再制造販賣K粉的地下制毒鏈。而在冰毒原料麻黃堿類物質被國家嚴加管控后,溴代苯丙酮便迅速取而代之,成為合成麻黃素的重要前體,國內市場過半的晶體冰毒均由該法制成,直到2014年溴代苯丙酮被列入易制毒化學品管制名單后,情勢才稍有好轉。
面對諸多管制漏洞,張黎表達了自己的隱憂,“長期以來,我國易制毒化學品管控工作較為孤立,尤其在地方層面不受重視,未能真正與毒品監測體系、禁毒情報研判、制毒犯罪打擊等工作有機結合起來,目前仍流于發放許可證等形式。”
對此,國家禁毒辦常務副主任、公安部禁毒局局長胡明朗曾表示,公安部正在加大對重點制毒前體的管制力度,并推動刑法修正案(九)中增設非法制造制毒物品罪和非法運輸制毒物品罪,加快推進《易制毒化學品管理條例》修訂工作。
國內貿易越來越多

“近期的緝獲統計數字顯示,前體物質向非法制造渠道的轉移,正越來越多地在國內貿易而不是國際貿易中發生。”國際麻醉品管理局在《2015年年度報告》中特別強調,由于過去對管制和監測前體物質的國內流動和最終用途不夠重視,目前已有相當比例的前體物質緝獲自國際貿易監測系統無法察覺的國內加工廠。
這一現象在近期發布的《2015年中國毒品形勢報告》中也得到側面印證。報告顯示,國內地下加工廠仍是利用制毒前體非法制販毒品的主要來源。2015年,在全國繳獲各類毒品中,77%均來自中國制造。盡管上述報告并未統計經國內貿易最終用于非法制造這些毒品的本土前體究竟有多少,考慮到目前國內在管制前體生產、運輸和貿易方面仍存在諸多漏洞,且缺乏應對“特制前體”的有效措施,其數量勢必相當可觀。
“由于制毒物品可選擇性和可替代性強,其流失品種、環節不斷發生變化,制毒物品品種更新換代和非列管物品流失用于制毒的潛在風險持續增大。”報告同時指出,隨著國內外制造毒品對原料配劑需求加大,流入非法渠道的制毒前體數量還將水漲船高。
這些數量龐大的前體不僅為國內非法制毒產業源源不斷地提供原料配劑,更帶動了毒品國際貿易的發展。
目前,中國依然是全球新精神活性物質的來源地之一,盡管多數被查獲和列管的新精神活性物質在國內鮮見吸食個案,國家禁毒委員會副主任、公安部黨委委員劉躍進仍指出,現已發現有販毒分子利用列管與不列管的中間地帶,以及中國是化工大國的條件,在國內特別是在長江三角洲地區制造新精神活性物質,然后運到國外。
盡管近年來新精神活性物質價格逐漸走低,但仍在國際貿易中占有重要地位,甚至占一些化工類外貿公司業務的一半以上。目前,國內加工廠生產每公斤新精神活性物質的成本僅幾百美元,經外貿公司轉手出口時,價格往往可被抬至兩三千美元,這僅是冰毒批發價格的5%左右。
深圳戒毒網的一份報告顯示,上海、江蘇、浙江等地的一些化工類外貿公司均是聯系境外買家和境內加工廠的橋梁。它們通過互聯網、電話等方式聯絡,采用國外下單、國內定制合成的方式來販賣新精神活性物質,訂單量較大時常以化工產品或醫藥制品的名義出口國外。
為從根本上防止和遏制非法制造和販運毒品問題,監測并防止制毒前體流入非法渠道將成為所有禁毒工作的關鍵組成部分。為此,國際麻醉品管理局呼吁各國及時將視線轉回國內,不僅要對前體物質從國際貿易轉移保持警惕,還要警惕從國內銷售渠道轉移,同時特別關注重要前體化學物的最終合法用途以及為此目的所需的數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