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外界并不知道,許多既想證明自己不是“衙內”,又沒有勇氣自己另辟蹊徑的富家女,往往有很大的“自證壓力”。
今年的3月7日,法國《費加羅報》、美國《紐約客》等幾家有影響的國際傳媒不約而同報道了溫哥華網絡真人秀《公主我最大》(Ultra Rich Asian Girls)里幾名旅加中國“富家女”中的爭議性表演。
在這檔真人秀中,幾名中國“富家女”開著名車出入大溫哥華各賭場,賭場經理對她們十分熟悉,更以中文相招呼;她們環球購物,并將“獵獲”的名牌服飾大方炫耀,更聲稱“我們穿的衣服就是一種沉默的宣言”;她們宣稱牛肉非神戶不吃,紅酒非拉圖不喝,一位“富家女”更聲稱“只用吸管喝紅酒”、“否則會弄臟牙齒的”,引發一片嘩然。
新聞在網絡上傳出后立即引發轟動和爭議,一些中外評論家和名人公開表示“不喜歡中國富家女的做派”,不少網友也坦言“受不了”,但認為這是“真性情”無足厚非、甚至覺得別人的指責是“大驚小怪”甚至“仇富”者也大有人在。
其實“公主我最大”并不是3月才第一次被炒,這已是“第二季”,而它的“第一季”早在去年5、6月就躍躍欲試了。
當時這部赤裸裸以“華裔二代女炫富”為主題的電視真人秀“突如一夜春風來”,同時在加拿大西部多個中文網站上隔三差五發送視頻片段鏈接,以推銷這部“炫富秀”,在片段中,上鏡的華裔炫富女炫耀自己擁有美國運通黑卡、愛馬仕、迪奧、Lanvin、香奈兒、Lambos和法拉利,并稱這些對自己不過“家常便飯、小菜一碟”,和此次一樣,幾乎立即引發眾多點擊和熱烈關注,有人直斥這簡直是“貪官子女我最大”,也有人懷疑“這是不是真的”。
聚光燈下的遮羞布
去年6月3日,加拿大當地媒體《溫哥華太陽報》成為首家直接談及“公主我最大”的非網絡媒體,并首次披露了“公主我最大”的制作團隊——這家自稱HBICtv的制作團體實際上只是一個所謂“平臺”,其核心則是曾在CTV和加拿大城市電視臺(City TV)工作過的華裔電視人李冠揚(Kevin K. Li)和德斯蒙.陳(Desmond Chen),當時李冠揚宣稱“6月29日有償發布第一季”,并聲稱“我們是成功者”。
10月10日,李冠揚出現在加拿大最大私營電視臺CTV上,宣稱視頻點擊率“超過300萬”,并稱“公主我最大”是在制作一個“成功的勵志故事”;4天后,溫哥華太陽報系的中文網站taiyangbao.ca再度對李冠揚作了專訪,后者聲稱幾個月內“公主我最大”已吸引33萬多點擊,并揚言自己之所以制作這樣的節目,是因為華裔女炫富代表“過去沒有、但真實存在于今日的人文現象,可以在娛樂觀眾之余提供討論價值”。但他也承認視頻收到許多負面評價。
然而質疑聲此時已經非常響亮:CTV10月10日節目中,主持人直言不諱地指出,這種“讓大家欣賞富家女揮霍其父母金錢并以此為炫耀”的節目盡管可以體現所謂“中國的近期經濟奇跡”,可以說是“該國近期歷史的產物”,但“確實是值得商榷的節目”,且坦白指出,已有許多當地華人稱節目是虛構的,所謂“華裔富家女很多是專業或業余演員”,對此李冠揚承認“這只是個真人秀,是個娛樂節目,‘肯定會出現一些,甚至大量的虛構情節”。
應該說,李冠揚等人非常善于炒作:真正看過其完整真人秀節目者其實并不多,大部分議論者看到的,都是他們到處散發的“片花”,而他們的三次“輿論轟炸”也都經過精心選擇(去年6月節目推出,去年10月首次在網絡兜售完整版,今年3月兜售第二季且試圖打入中國大陸市場),且每次都用“大量網絡點擊”、“受國際傳媒高度重視”說事。
但實際上“公主我最大”并不那么成功:6月3日李冠揚等宣稱將在6月29日有償發布第一季,但實際上直到10月26日第一季才在網絡上出現,并照例引來一片非議,在YouTube上有人留言稱“這并不新鮮”、“當年‘97大限后那些被香港投資移民父母扔在溫哥華的富二代飆車炫富,也曾做過類似節目”、“不足為訓”。還有人指出,“公主我最大”幾個月來都未能吸引傳統電視臺播放(對此李冠揚解釋為“傳統電視臺已經是過去時”),點擊率水分很大,且有故意炒作和“造點擊率”之嫌。
盡管李冠揚等不斷渲染“節目受重視”,但自10月中旬后至今不論當地英文或中文媒體都對這部實際上并未“落地”視頻甚為冷落,在一連串節假日集中的年底,即便當地中文網絡平臺,也并沒有多少人在談論“公主我最大”,正如“taiyangbao.ca”訪談中所提及的,它“并非本地華裔的主流常態”。
此次第二季再度被炒作,“平臺”仍舊是名不正言不順的HBICtv,也依舊一副“農村包圍城市”的做派,“公主我最大”在溫哥華市中心錄現場秀時,我們一家四口正好驅車路過,大兒子驚呼“見鬼”,而秀場周圍也冷冷清清,并沒有當地露天拍攝類似熱門節目的熱鬧,前幾日和本地華裔媒體人閑聊,大家一致認為,“公主我最大”的主攻市場已不在加拿大,所以其“平臺”顯然也并不在意當地媒體和公眾對他們的冷落。
很顯然,倘拿“公主我最大”里的“華裔富家女”當作旅加華裔富家女的典型或標簽,是會“吃藥”的,這只是一檔并不高明的“網絡文學創作”,即便“創作平臺”本身也并不諱言其中的“虛構性”,而且已有朋友認出第一、二季的幾位“富家女”,其實是當地秀場???,“不能說窮但絕不很富”。
富家女的千百面
其實旅加華裔富家女并非“一種面孔”,而是有“千百面”。
“小闊佬”式喜歡炫富和另類生活的富家女的確是有的,且“事跡”遠比“公主我最大”嚇人——不光玩錢,而且玩命。
2011年8月31日午夜,靠近美加邊界的99號高速公路素里-白石段,13輛高檔跑車以180-200公里的時速疾馳,由于99號高速公路是運輸命脈,當時公路上車輛很多,許多人被嚇得心驚肉跳。
這13輛車最后被皇家騎警攔截,結果發現車上司機、乘客均為華裔富二代,其中便有朱丹娜(音)等華裔富家女。他們私下組成了一個所謂“豪車”俱樂部,經常進行這種高度危險的午夜飆車,時速有時甚至超過200公里,距離則在100公里左右,此次他們是從列治文市中心的蘭思登商場停車場出發,過菲沙河后沿著99號公路一路狂飆,既定的目的地則是美加邊界的和平公園,途中不僅經過許多車流密集路段,還要穿越3個城市的居民區——事實上對于包括華裔富家女在內的華裔富二代飆車噪音,這條被俗稱“飆車走廊”路段沿線居民早已怨聲載道。
筆者就住在白石鎮附近,當地一位老人曾告訴我,“華裔小闊佬”飆車擾民,高峰有兩波,第一波是1997年前后,主力是香港“富二代”,第二波則是2010年以后,主力是大陸“富二代”,“不過香港‘富家女通常當乘客的多,一般一輛跑車或大馬力摩托后坐一個,而大陸‘富家女多是自己當司機飆車,還有副駕反倒坐個男生的”。
這類張揚的“富家女”往往誕生在所謂“太空人家庭”,即父母不在或很少在當地生活,但和“公主我最大”所竭力塑造的形象有所偏差的是,即便這類華裔富家女,平常在公共場合出現也并不顯得十分特別,她們也秀名牌服飾、汽車,但并不“過分”,如果是人多的場合,旁人未必能辨別出幾個女生中哪位是富家女,哪位不是。照一位知情者的話稱,“她們只在自己‘圈子里顯擺”。
所謂“圈子”,就是富二代(最多加上一些他們認為可靠的“外圍”)組成的小團體,他們的結識或因為是同學(比如都出自某間私立中學或專上學院),或因為在某方面的共同愛好(如前面提到的飆車俱樂部),“圈子”里的人“家底”接近,志趣相投,在富家女們看來,這樣的交際方式“誰也不會占別人便宜”,而且“圈子里拔份才有意義”、“和普通人炫耀沒有成就感”。
富家女熱衷圈子交際的另一大原因,則是安全考量。一方面,加拿大近年來加大查稅力度,圈外炫富容易遭致“財富縮水”,且一些富家女財富來源“有問題”,也擔心被“人肉搜索”;另一方面,富二代尤其富家女一直是加拿大華裔黑幫最喜歡覬覦的對象,前些年曝出多起針對“炫富女”的綁票案,這也迫使富家女們不得不小心一點。
更多的富家女并不熱衷炫富,甚至有些人直言不諱地表示“沒檔次的才這樣做”。
這類富家女往往在加拿大本地長大,許多都就讀在學校排名榜上穩居前列的“女私?!保幽么蠓粕芯克陙硭幹频谋霸娛≈行W排名,穩居第一、第二名的一直是兩所私立女校),并按部就班地進入美加知名大學讀書、畢業,這種被戲稱為“大溫標準華裔富家女模板”的塑造方式,讓大多數華裔富家女一方面具備較高的學習能力、素質和修養,另一方面則并不熱衷于所謂“過度社交”——即沒有直接好處的社交。
不熱衷“過度社交”,也意味著十分熱衷于“適當社交”,即加拿大主流社會十分推崇的社會公益活動、各種學校社團,以及“青年領袖訓練營”、“政黨后援會”之類,因為北美社會在某種程度上同樣是“關系的社會”,只是構成“關系”的要素不同,積極參加這類活動有利于積累“必須關系”和人脈,對日后的發展有利。日前被曝光的某些“華裔貪官女”經常出沒于當地主流政治家的競選造勢活動,引發國內輿論、公眾側目,其實這并沒有什么好奇怪的,很多華裔富家女都走著同樣的道路——只是這位被“聚焦”者不巧“爹被認為有問題”而已。
她們的心不輕松
有一位同事曾近距離接觸過某個“富二代”圈子,得出了“她們的心并不輕松”的感慨。
照這位同事的印象,幾乎每位“華裔富家女”的背后,都站著一位嚴苛的父親或母親。后者對富家女給予周到的呵護和豐富的物資滿足,代價卻是對其生活軌跡的“無限干預權”,不少富家女在家里要做“乖乖女”,在父母視線范圍內則必須處處循規蹈矩,而她們在九年級以下,課余時間幾乎都被父母安排的各種興趣班塞滿。
筆者認識一位“小富家女”,才上五年級,聰明伶俐,有不錯的藝術天分,鋼琴還拿過全國同年齡組的大獎,卻已經在同一位鋼琴老師(即我兒子的老師)處“三進三出”,我曾和這位女孩聊過,她直言“鋼琴、繪畫、芭蕾都這樣過”、“受夠媽媽的強制了,她要我學我偏不學,不要我學又有點想學”。我妻子曾和這女孩的媽媽聊過,想勸她“別逼孩子太狠”,她媽媽連說“有道理”,但不久后一次鋼琴匯報演出,女孩因過度緊張出了兩個大錯,她媽媽居然當眾大聲叱罵,一周后便聽說女孩第四次退學了。
一位接受過筆者同事采訪的富家女,白天是一個看上去“陽光燦爛”的成功“乖女孩”,晚上卻熱衷于混跡“富二代圈子”,照她的話說,就是“白天為爸媽活,晚上為自己放松”,她考上大學后就穿了鼻環、唇環,自嘲“其實挺難看的”,但“這都是以前爸媽不允許的,所以一‘解放就特意穿來試試看”。
許多富家女個性很強,希望走自己的路,但她們也承認,沒有父母的錢自己會“很難”,忍受某些“家長安排”,是“不得不付出的交換代價”,而父母的殷殷期待,有時候對她們而言也是“不可承受之重”。
當然,也有些富家女采取了比較積極的“反抗”,即努力靠自己走一條新路。日前參加某省旅加僑團舉辦的表彰會,獲獎的兩位恰都是富家女,其中一位父母都是富商,一心指望女兒學商科,女承父業,女兒卻花了9年時間讓自己變成了一名掛牌牙醫(在北美牙醫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學成,但學成后社會地位很高),她對我說“9年來爸媽一直嘮叨,不過學費都是自己掙的他們也就不好多說啥”,席間女孩父母也在場,父親還發表了感想,說“其實女兒有這樣出席和志氣我們還是很高興的”、“當初只是怕她撐不下來”;另一位富家女則說服父母,走上了體育之路,還拿了省游泳比賽的冠軍,表彰會是在一個大型中餐館舉行的,當時隔壁正舉行另一個社團活動,該活動的受邀嘉賓、某省議員兼廳長一眼認出獲獎者,特意跑過來祝賀,目睹這意外一幕的孩子父親連說“看來我要檢討自己了”。
富家女的個人生活也有許多鮮為人知的煩惱。曾有一位很熟悉的富家女對我感慨“不敢談戀愛”,因為“不知道人家到底是喜歡人還是喜歡錢”。后來這位富家女“姐弟戀”了一位很有學霸氣質的學弟,卻一直不敢告訴對方自己的“家底”,說“怕把人家嚇跑了”——但后來得知,那位“完全沒有思想準備”的學霸學弟,后來還是被“嚇跑”了。
許多既想證明自己不是“衙內”,又沒有勇氣自己另辟蹊徑的富家女,往往有很大的“自證壓力”,筆者在加西結識的多位財富管理公司高管都坦言,他們的許多客戶都是這類想通過資本運作證明自己的富家女,甚至還有不少富家女直接“下?!?,做起了財富管理公司投資顧問,或“天使基金”的代理人。最近一段時間,財富管理公司在北美勢頭特別猛,富家女不論作為客戶還是經營參與者,都表現得很活躍。不過一位筆者的老朋友、資深財富管理公司高管對此直言“風險不小”,因為“畢竟理財是一潭深水,越急越容易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