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成龍
任何宗教正式形成之前,祖先們就開始使用他們各自的方式記錄著各種重要信息,試圖將他們的經驗和智慧傳承下去。而這一切最終都有意無意地形成了“藝術”的萌芽,成為了藝術品或藝術創作的動機,其中絕大多數形式一直傳承至今。
“首生盤古,垂死化身。氣成風云,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岳,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里,肌膚為田土,發髭為星辰,皮毛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黎甿?!?—— 《五運歷年記》徐整?東漢
三國時期,吳國太常卿徐整在其著作《五運歷年記》中對“盤古開天地”的描述被認為是這段創世神話的最初創作者,從此成為了中華民族世代流傳,特別是在漢族人民之間家喻戶曉的故事。此后,女媧補天,捏土造人,才有了如今這大千世界中各具特色的人類世界。
關于世界和人類的起源牽扯到哲學領域的三大“終極思考”之一:“我從哪來”。對此,全球各地的先祖們都通過神話傳說或宗教記載進行了不同的描述,即便是在我國,不同民族之間的神話故事也不盡相同。埃及赫里奧波利斯神系(The Heliopolis Theology)中,太陽神阿圖姆(Atum)在混沌之海努(Nun)的孤島本本(Ben-ben)上創造了世界,他的淚水最終化作人類;希臘神話中,泰坦之子普羅米修斯(Προμηθε??)依照神的外觀用粘土和水創造了英雄時代的人類,并由智慧女神雅典娜(Αθην?)賦予了靈魂;印度教中,創造神焚天(Brahm)每43億2千萬年便會創造一次天地萬物,再由濕婆(Shiva)將其毀滅;《圣經?創世記》中,神花費五天時間創造天地萬物,在第六天創造了包括人類的一切生命,并賜福安息的第七日為“圣日”。
相對世界的誕生,個體的隕落則顯得甚為渺小。死亡這一概念對人類產生的神秘感和恐懼感如此之深,以至于我們在得到“我是誰”的答案之前就已經開始了“我去哪里”的思考,并由此發展出了形態各異的冥世觀。無論靈魂不滅還是六道輪回,從瓊漿環繞的奧林匹斯到業火不滅的萬劫地獄,人類或通過先人的啟示或得到神靈的點撥,已經具備了系統描繪死后世界的能力,并構建了非常龐大的體系為在世之人提供參考。
那么對于在世的人來說,生活是無比艱險的,充滿了挑戰和人力難以理解,更無從抗拒的因素。即便如此,我們不難發現,無論以何種方式承載,先祖們都對大自然孕育的天地萬物和種種現象懷有無比崇拜、敬仰及感恩之心,并盡己所能地贊美、傳頌著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在任何宗教正式形成之前,甚至遠早于文字這一偉大發明的誕生,祖先們就開始使用他們各自的方式記錄著各種重要信息,試圖將他們的經驗和智慧傳承下去。而這一切最終都有意無意地形成了“藝術”的萌芽,成為了藝術品或藝術創作的動機,其中絕大多數形式一直傳承至今。此后,藝術又反過來成為了宗教、神話、哲學思想和民族精神最強力的載體,甚至在流傳過程中起到放大、轉譯、交流的關鍵作用。
純粹從人類學、宗教學、民俗學和器物類型學的角度看,絕大多數藝術品已經或正在被清晰辨識并分門別類劃分到非常具體的板塊之中,其中還不乏具備跨學科或用途的交叉。筆者則更習慣以他們的具體用途或產生背景將他們進行分類,似乎這樣更方便理清他們誕生的前因后果以及在歷史中扮演的角色。
天地初分,人智未開,古老的人類祖先們在大自然中努力拼搏,逐漸探索出了適于各類環境的生存模式和社會結構。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世界各地的人們依水而居,通過農耕、狩獵、漁業等各種方式滿足了自身最基本的生存需求,繁衍生息。他們發現了火的用途,并根據自身的生存方式陸續創造了石器、陶器、歷法、計數和水上承載等技術,進一步加強了生存能力和生活質量。
不同于當代自然科學的現狀,當時的人們無法合理解釋自然界中的種種事物和現象。面對風雨雷電、猛禽野獸、疾病傷痛等災害,他們無從得知其中緣由,更無法應對災難性的后果。心生畏懼的人們將這些現象用通俗易懂又簡潔明了的方式記錄下來,形成了各種圖騰,并通過對其崇拜和祭獻的方式,以期達到和諧共處乃至借助其力的效果。
鑒于人類無法憑借自身的力量重現這些自然現象,為了解釋它們的發生,便以擬人或擬物化的方式對現象進行了描述。雷公電婆、風伯雨娘從此應運而生,有些神話體系中則把自然災害附著于共工、天狗、九頭蛇(Hydra)等虛構形象之上。而諸如日月星辰等更加遙不可及的事物通常會演變為擁有更高神格的存在,被人們頂禮膜拜。
相對于洪水、干旱、冰雹、山崩這些自然災害,先祖們每天都會遇到一個更為實際的恐懼,那就是黑暗。夜幕的降臨讓他們無所適從,不同于自然界中其它物種的進化,夜視能力和聽覺的不足將他們瞬間從獵手的身份轉變為獵物。就這樣,黑夜便于死亡、邪惡、神秘以及恐懼關聯了起來,而夜間行動不受影響的生物通常便被冠以神性或魔性的名頭,受到人們的崇拜。
除此之外,自然界中的各種生物,無論飛禽還是走獸,只要他們擁有人類所不具備的能力,或能夠惠及人類的溫飽起居者,都被我們的先祖所敬仰和膜拜。壽長千年的烏龜、脫殼重生的金蟬、力大無比的黑熊、化繭成蝶的蠶蛹,通過對他們圖騰化的崇拜表達了先祖們追求神力、驅邪祛病、長生不老的美好愿望。
伴隨著各種神靈的誕生,對他們表達尊敬和畏懼,祈求賜福和寬恕,詢問過去和未來的行為逐漸開始普及。為了與這些若即若離甚至無形無狀的“存在”溝通,先祖們創造了各種方式,直接或間接地向他們傳遞著信息并試圖理解他們的回應,由此逐漸形成了最早的巫祭活動。這些祭祀活動大多伴有神秘色彩和繁復的規制,并通常由專門的神職人員主持和操作。他們借助音樂、舞蹈、文字、法器等有形的介質作為紐帶,連接現實與虛空,轉達雙方的意志。
無論高盧地區凱爾特文化的德魯伊(Druid)、非洲大陸擅長巫毒之術(Voodoo)的巫師、神游太虛或神明上身的薩滿(Shaman)還是我國商代以牛骨龜甲占卜的祭祀,或多或少都完全或部分扮演了類似的角色。
在這一過程中,為祭祀儀式所準備的各種法器和裝飾用品自然而然地成為了至關重要的環節。先祖們為了充分表達虔誠之心,必須將對美好和莊嚴的理解發揮到極致,不惜工本,嘔心瀝血地制作每一件器物,以求滿足神靈的要求。考古發現也證明,早期文明在巫祭活動中使用的器物,無論從制作工藝還是審美成熟的程度來說均遠遠高于同期的日常生活用品。
盡管如此,受限于科技水平的制約,無論用于日常生產還是藝術創作的工具都非常有限,只能就地取材,簡單處理。石器時代的先祖們利用各類硬度、韌性和顏色不同的天然礦石作為工具,同時也將這些材料作為藝術創作使用的原材料進行加工,形成了陶器、巖畫、玉雕、牙角木雕和布藝等藝術形式。遺憾的是除了陶器和石器之外,有機質物品經過千年的腐蝕和氧化后已經變得面目全非甚至灰飛煙滅,無法得以保存。所幸他們承載的記憶和藝術風格得以被子孫們代代相傳,并融入到了隨后的各種藝術形式之中。
在我國,距今約5500年前,西遼河流域繁衍生息的先祖們被當代考古學家定義為“紅山文化”,也是華夏文明最早的文化痕跡之一。這個以農耕為主兼以畜牧和漁獵的母系氏族社會發展出了神秘而發達的祭祀與隨葬制度,彩陶和細石器的制作能力已經相當成熟,形成了非常獨特的器物特點和藝術特征。
現代考古對紅山文化的研究發現,這一地區的先祖們具有“唯玉隨葬”的習俗,也就是在考古發掘的墓葬中,除了玉器外并無其它隨葬用品?;蛟S是玉器對靈魂的升華來說太過重要,又或許是木、骨、角器無法經受千年的碎月而氧化殆盡,如今我們只能通過那些造型獨特,制作精美的玉器了解古人對精神世界和大自然的感悟。
無獨有偶,與紅山文化大約同期的另外一支文明起源,棲息于我國東南部太湖流域的良渚文化先祖們也發展出了完善的制玉技術,并將玉雕藝術和巫祭文化推向了另一個高峰。
他們獨具一格的神話傳說和精致入微的藝術審美造就了舉世聞名的良渚玉雕,相對于玉器造型、紋飾的復雜程度和制作精度來說,其制作工藝至今仍然是一個未解之謎。
(下期待續:隨著歷史進程的不斷推演,宗教在社會中的作用及影響力也一直在發生著變化,經歷著一個個高潮和低谷時期)(作者為中國收藏家協會學術研究部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