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洪軍 羅中璽
摘要:烏江流域地區山高谷深,氣候多變,自然條件復雜,造成了烏江流域地區的封閉的小農經濟視野,形成了烏江流域地區人民既質樸、誠實、勤勞、勇敢,又僵化保守、自私自利的小農意識。小農意識是烏江流域地區傳統農業社會中典型的思想觀念和行為方式。同時各民族經過長期而頻繁的族群流動、斗爭、分化與融合,又逐步形成了該地區以漢族為主體的多民族在內的民族結構,形成了大雜居、小聚居、交錯居住的分布格局,使得烏江流域農耕文化在沖撞和變異中形成了多元與兼容的文化特性。
關鍵詞:烏江流域;小農意識;多元;兼容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農耕是人類為了生存、繁衍和發展,在認識客觀物質世界的基礎上,謀取生活資料來源的最基本的生產方式,是人與自然和社會關系的綜合表現。農耕的出現“是人類歷史上一件劃時代的大事,是由攫取經濟到生產經濟的偉大革命性轉變。人類第一次通過自己的活動來增殖天然的產品,從而改變了整個社會的經濟面貌,對人類的發展產生深遠的影響?!盵1]71綜觀烏江流域農耕文化歷史,始終是在特定的自然生態和社會生態的動與靜之中,和諧而有序地發展變化著,除了物質層面上的諸如農耕工具、農業品種等文化現象之外,還集合了儒釋道文化,及各民族宗教文化、風俗習慣為一體的精神層面,由此形成了烏江流域地區多元、多彩,且具有較強兼容性、開放性、延續性的地域農耕文化特征。
一、傳統農業中的小農經濟特征
英國經濟學家伊特韋爾(Eatwell.J.)與美國經濟學家米爾蓋特((Milgate.M.))和紐曼((Newman.P.))編纂的《新帕爾格雷夫經濟學大辭典》,“小農(peasant)是耕種土地的人”,許滌新主編的《政治經濟學辭典》、馬洪利等主編的《經濟與管理大辭典》、丁光遠的《經濟大辭典》(農業經濟卷) 也都有小農和小農經濟的辭條, 這些辭典的解釋都強調小農和小農經濟指的是為了簡單再生產,滿足自身食物的需要,以家庭為單位、從事傳統農業的個體小生產者,其耕作方式以鐵犁牛耕為主?!八麄兏N的目的都是為了謀生,而不是為了攫取利潤”。[2]40考察烏江流域地區,其小農經濟的特點在歷史上表現為:
第一,生產經營單位規模小。在農業社會,土地是最重要的自然資源,然而,烏江流域地區的民族多聚居在山多田少,土地貧瘠的地方,使人們的生產活動十分困難。正如《勞動歌》寫道:“山外原無地,刀耕農當鍤,火種野無煙。灌溉難為力,榮枯只問天,傳聞春夏日,此歲雨綿綿。”[3]302耕地狹小,環境封閉,加之地質災難,如水土流失,致使土層淺薄,肥力下降,基巖裸露,石漠化面積擴大,使得人均耕地量面積不大,人們只得在極為狹小、分散的小塊土地上從事種植業生產。所以,在烏江流域農耕史上,以“溪峒”①為代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自然經濟居于主體地位,分散、隔絕的山地特征十分明顯。人們耕地以自食,紡織以自衣,伐木以建屋,劈竹以制器……構成“小國寡民”的經濟基礎。
第二,生產工具原始。生產工具是衡量生產力發展水平的重要標尺,其發展是一個從粗陋到完備,從簡單到復雜的歷史過程。從原始社會到奴隸社會,烏江流域農耕文化從使用天然石塊,再到對石料經過選擇,進行打制和磨制,經歷了漫長的歷史歲月。 “工具的磨制是由于農業發生后才需要并普遍出現的。由于農業的產生,才有了所謂以磨制為特征的新石器?!盵4]夏商周時期,雖然私有制已經出現,但烏江流域地區的人們還主要靠集體耕作,使用的農具,絕大部分仍然是木制和石制工具,僅有少量青銅農具。直到秦漢時期,才開始出現鐵器農具的使用和以及牛耕技術。西漢時期,由漢武帝時搜粟都尉趙過發明的開溝與播種同時進行的專用播種農具“耬車”,亦在烏江流域夜郎地區得到了應用。三國、兩晉和南北朝時期用于農業灌溉的翻車,用于谷物加工的水碓、水磨,隨唐時期創造的新灌溉工具“筒車”,用于水田耕的“曲轅犁”等農業生產工具在烏江流域地區已基本成熟和定型。之后,宋、元、明、清直到中華民國,烏江流域地區的農耕工具少有突破和發展。在建國之后實行農村集體化時期,烏江流域部分地區曾出現過短暫的如拖拉機、收割機等農業小型機械化時代,但隨著土地承包下戶,以家庭為單位的小農經濟重新了占據主導地位,使得農機械化工具曇花一現,烏江流域地區的生產工具出現大面積的倒退。時至今日,在大部分偏僻的農村,其生產仍主要依賴人力、畜力和粑子、鋤頭、鏵犁等手工工具,水平似乎滯留在隋唐時期。究其原因,除了體制方面的原因之外,一方面傳統農具工藝和操作相對簡單。傳統農業中的耕、鋤、割、脫粒等所使用的犁、木漏、鏟、鋤、鐮刀等工具,沒有復雜的機械原理,簡單易學,不需要多高的文化程度,不需要專門的培訓學習,就可掌握,且使用方便,一個人即可操作;另一方面烏江流域地區地形復雜,地貌崎嶇,境內山多地少,嚴峻的生產條件不適合一定規模的現代農耕農具使用。
第三,農業生產經營方式散漫。《墨子》有云:“農夫早出暮入,耕稼樹藝,多聚菽粟,此其分事也。婦人夙興夜寐,紡績積纴,多治麻絲葛緒捆布縿,此其分事也?!痹跒踅饔蜣r業社會時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男耕女織的自然經濟在社會生產力中占著主導地位。以一家一戶為生產基本單位的體力勞動是烏江流域地區長期以來農業生產的基本模式。各自為政、各行各法散漫的經營方式是這一基本模式的特點。
生產規模小,工具簡單原始和個體的散漫的生產方式,加之山川阻隔,交通不便,使得生活在烏江流域地區的農民祖祖輩輩,終日臉朝黃土背朝天,在炎炎烈日下在凜冽寒風中勞作,他們對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以家庭為單位的生產方式和坐井觀天的視野,一方面造就了他們質樸、誠實、勤勞、勇敢的秉性,一方面又養成了他們不思進取、固守成規、僵化保守、自私自利、狹隘懦弱等人性缺陷。我們將這種人性缺陷所反映出來的社會心理和社會意識稱之為小農意識。小農意識是烏江流域地區傳統農業社會中典型的思想觀念和行為方式,是中華民族傳統道德和價值觀的主要載體和表現形式。
二、多元與兼容的農耕文化特征
(一)差異性與多元性
美國生態學者朱安利·斯圖爾德(Julian Steward)認為,“相應的環境特征由文化決定。較簡單的文化比發達的文化更直接地受環境制約?!盵5]12自然環境不僅決定了物質存在的方式和形態,也是文化現象賴以產生的載體。從地域上看,烏江流域地區西接云南、北連巴蜀、東臨荊湘,南毗嶺南,使之天然地與四川、湖南、廣西和云南有較多的交往。加之通往鄰省的河流多在下游通航,形成一個通道,所以,烏江流域地區東、南、西、北四部分的區域差異相當明顯,分別受楚文化、粵文化、滇文化和巴蜀文化的影響。然而,封閉式的自然經濟,又客觀上造成了烏江流域農耕文化的相對封閉性。無論是中原文化、巴蜀文化、滇文化、楚文化、粵文化以及西方文化等,在傳入烏江流域地區的過程中都受到一定障礙,時間上滯后,空間上有限。大而言之,烏江流域地區的黔東、黔中、黔西、黔北四大塊始終沒有得到充分的融合,各具特色;小而言之,山與山之間,壩子與壩子之間,山與壩子之間,似乎各是一個小天地,文化的傳承在某種意義上大于文化的傳播,所以,多樣性的文化特征明顯地表現出來,影響人們的生產以及生活方式。在農業生產方式、技術水平以及衣、食、住、行各方面顯示出若干差異和獨特之處。譬如說,生產方式上,與技術水平有關,有粗放式的刀耕火種,有集約式的精耕細作;飲食喜酸、喜辣、喜食糯米,長于煙薰、腌制。山地環境,還影響人們的氣質,養成一種吃苦耐勞、不畏艱險、樸實耿直、粗獷憨厚的民風,從而形成若干特殊的風俗習慣、民俗信仰,在文化上表現出許多特有的自然形態,形成了它多樣化格局和迥然不同的風格特點。總之,在生產生活方式上,不但地區間有較大差異,民族間有所不同,而且同一民族處在不同地區也不一樣。表現出烏江流域地區包括農耕文化在內的差異性和多元性特點。
(二)兼容性、開放性、延續性的農耕文化特征
烏江流域地區文化具有典型的移民特征。歷史上,各個民族因不同的原因從四面八方遷徙至此,帶來了不同的文化。但由于山川阻隔,交通不便和破碎的地形,使生活在烏江流域各區域各民族文化雖然未能得到充分整合而形成了一個個相對獨立的文化圈,使烏江流域地域文化“既多且奇,融而未合,分而未化”。然而山高谷深的地理環境,阻隔不了民族之間的相互對流,阻隔不了農業作物的遷徙與交融。一方面,產于烏江流域地區的、稻谷、烏桕、油桐、茶葉、馬匹等,通過驛道、水路的運輸,改變了周邊地區乃至中原地帶的農商格局,另一方面,從中原、內地傳入進來的玉米、紅薯、棉花、洋芋、煙葉等也改變了烏江流域地區的農耕種植面貌。同時,各民族之間的互為穿插,特別是與漢族之間的雜錯而居,加之封閉式的自然環境逐漸被打破并開放,使得各民族在農耕作業、技術水平、生活方式等在傳承與延續的接觸點上發生了諸多的變異,產生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農耕文化特點。正是這個原因,同其他文化現象一樣,烏江流域地區的農耕文化在兼容、開放與延續性中得到了進步和發展。從這種意義上說,烏江流域地區的農耕文化的發展與各民族之間的交融有著剪不斷的文脈關系。
(三)以農為本、守則與和諧的農耕文化特征
生活在烏江流域地區的先民為了生存、繁衍,在認識自然與改造自然的過程中,發育和培植了具有烏江流域區域特點的農耕文化。這一文化最大的特征是就是以農為本,守則與和諧。如在服飾方面,盡管各民族的服飾千姿百態、色調多樣,但從總的樣式來看,其上衣和褲子都較為肥大,特別是袖口和褲口都較為寬松,以便于從事農耕生產;在村落選址方面,為了少占耕地,一般都建在視野開闊而土地見少的坡地上,依山勢向上分臺而筑。而把那些較為平坦的洼地、壩子、臺地留著耕田種地之用,這反映了烏江流域地區山多地少的現實,又體現了烏江流域地區人民“以農為本”,節約用地以求生存和圖發展的心理。在烏江流域烏蒙山回族地區,流傳有“戶戶種良田,家家小而全”的諺語,就是這種“以農為本”思想的體現。在西北高原地帶,那些橫亙在山梁、山坡上的層層梯田,是烏江流域地區農耕文化中一道獨特的風景,閃耀著烏江流域地區人民順天順地,接天地之氣,與自然和諧發展的智慧與靈光。在一些不宜于農業耕作的高山草地,則用于放牧。藍天白云、牛羊成群,落英繽紛、鳥唱蟲鳴,充分體現了烏江流域地區人民守則與和諧自然生態的農耕文化思想。所有這些,無不反映了烏江流域地區的民族特質和民族風貌,亦從本質上體現了傳統農耕社會里人民共同的價值取向。
綜上所述,烏江流域地區在歷史上是各民族交往的大走廊和結集地,從不同的地方和區域帶來了各自不同的文化符號。烏江流域地區山高菁廣,地勢險峻,山道崎嶇,水道不暢的地理生境,使這些民族文化符號在“大雜居、小聚居”的生存環境下,使烏江地區的農耕文化既具有 “山地文化”的小農經濟特征,又具有分異融合、守則和諧的特點。
注釋:
①所謂溪峒,從地理上看,是指一些相互隔絕的小區域,在萬山叢中,人們以“壩子”為中心形成聚落,彼此間隔著道道山梁和溪流,方圓數里或數十里不等,自成一個小天地。從經濟上看,由于地形復雜,氣候多樣,動植物呈垂直分布,所以在一個小區域內,大體可以“自給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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