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光的銅鏡（組詩）

姜超

秋夜還鄉

土地還在，村莊走失，道路蒙塵，

哪有遺跡，眼前唯有新樓群；

看守兔子的人，無處背靠大樹，

剛剛移植的小樹苗使勁抓著大地，身形不穩；

暮色猶存，落日的蛋黃糖分不減，

炊煙仍在做回家的燈繩，照亮贏弱的生辰；

月色還鄉，愛上平原，命令群星交出戶籍，

手指像溫柔的鞭子，歸攏羊群的圖案；

有墨有血，紙上立起青紗帳的縱橫與幽暗嘶鳴，

農具睡在一滴淚上，久久盤旋；

諸事正在幻滅，請讓野花接住蝴蝶的精魂，

為我翻開度脫的經卷。

窗花

歲末有寒

每個清晨開潔白的花

當了一整夜的窗簾

隔開黑和冷

讓滿墻的舊報紙

讀懂煤油燈的顫動

塔灰根上莖下

其它的灰，落在風中

冬天里，孩子們練習吹哈氣

在時間的走廊內

敲著玻璃上的

神秘通道

路過草場

讓它們吞吃波浪讓我在大海中

放牧此刻，攤開白紙上的星辰

寫下白雪、草原，以及

河流的夙愿

如果能再次遇見

我依然選擇

在大海，放牧羊群

并祭奠

樹尖上的雪

十二月的樹是千手觀音

法器如雪

灌頂眾生

月光灌溉大地

死亡的葉子盛大無邊

唯能對峙空曠

的北風，慈悲持咒

如果樹上無雪

人們照樣經過

如同一盞燈

經過黑暗的屋子

冬日

更喜歡多看一眼

因為這幾棵樹

葉子剩下的

更多些

在冬日戶外行走

心事簡練如枝條

不歌頌什么

也不怨恨什么

云煙的帽遮壓著

雪的回聲

和疾飛的鴉群

身后還是那落日

一派慈光

照著你的歡欣

也照著我的哀傷

一切，如夢境

水一般流逝

十月回鄉

陡坡上雜樹橫生

三五鴉巢托著天空

側身下坡，衰敗

從發尖蔓延到腳趾

還有三間草屋

彼此攙扶

在一片玉米地里

或蹲趵，或搖晃

像是被野狗遺棄的

三塊骨頭

再往下，寬闊的河灘

映照天空，牛羊漫步

其下，河水喧響

棲息億萬水族

最低處的稻子

腳踩淤泥，身形端穩

金色的頂上

有蓮花一樣的白

旁若無人的荒涼和孤寂

等待一個人

拔開喧囂、纏繞

吐出微暗

從前

一場早起的霜

吹薄了蜻蜓翅膀

天地肅穆

一張遼闊的白狀紙

一輛馬車先于霜行走

黑色的蹄鐵，比一場秋涼

更疲憊，無助

趕車的人睡思昏沉

而咀嚼秋霜的老馬

一身熱氣

默默駛向熟悉的遠方

父親和我

一路上

我們都不說話

并非無話可說

將針尖朝外，裹緊內心

多年父子那么熟悉

各自藏在腹中的

見解，必要時射出

的子彈

序幕不過是丟了二張車票

而雪上落霜

灼傷了我年輕的臉

貧窮的繩索捆綁著父子

唯一能做的就是咀嚼霜雪

扶正上升的炊煙

父親轉身買票

我看見，熟悉的背影

逆著河流行走

年輕，且慈祥

再次寫到雪

雪慢慢下墜慢慢

降落

或者回家

不知道歸宿在哪里？

像一群馬哈魚 江河作故鄉

一生選擇秋季

回大海

那么大的懷抱，值得奔赴

一片雪

落入泥淖

即刻變得很臟

億萬片雪

紛紛落下去

天地間一片潔白

雪有時落在頭頂

和掌心。那種涼

帶著整個宇宙的能量

可知，不可知的，都在雪的

茫茫飄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