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皓的詩

李皓

過王山頭橋

過了王山頭橋

我就是秋生了

鄉親們

請喊我的乳名

故鄉的橋是爺爺的皮鞭子

每經過一次

它就抽打一遍我

變異的口音虛偽的洋裝

不復存在的河水

被那一夜貪杯的我

都倒進腦海了

放浪形骸或者胡言亂語

我到哪一只麻雀的翅膀上

去尋找淘氣的影子

我們鉆過的涵洞

流著那一年的逝水

河里的細沙，至今

還風干在一條魚的鱗片上

像胎記，更像瘡疤

怎么也拍打不掉

我無法遷怒于王山頭橋的重建

它美妙的前世丑陋的今生

都足以比一根繩索，更容易

纏著我一步一回頭

掃描月亮

讓我們一起盯著它，看

這個惹禍之人

父母盯著它看

它就是身在他鄉的游子

我盯著它看

它就是西八時區的女兒

你盯著它看

它就是故里那個木訥的詩人

它盯著我們看時

我們就是它身邊紛紛擾擾的

紅塵

而我

更愿意相信它是一個二維碼

用我們含淚的微笑

掃一掃

頃刻

我們就回家了

野鴨之歌

它多么害羞

一有風吹草動

它就撲棱棱地滑向

濕地的深處

但它從不超越肇岳山

它有它的尺度和分寸

它知道飛得越低

越能看清肇東亙古的來路

有時候它隱藏在蘆葦和菖蒲之間

隱藏在松嫩平原最平常的

植物中間，隱藏在

草木的淵藪中間

就像在綠夢湖眾多的水鳥中間

我只認得這清白的一只

我只須輕輕吐出心中的塊壘

就預言了賁張的血脈

坡

說一道山坡

莫不如說一說淤積在你我

胸中多年的塊壘

它無關風月

只關乎青梅竹馬

說一道山坡

莫不如說一道道石頭砌成的嶺

他的靦腆，羞澀，蠢蠢欲動

像墨盤鄉的溝溝坎坎

把我們隔絕成陌路

說一道山坡

莫不如說一滴雨山前

一滴雨山后

東邊日出西邊雨的時候

我是王山頭的另一滴

說一道山坡

我們已經翻過人生不惑的大嶺

你用一杯酒解除我的武裝

誰在今夜面目全非

誰將第一個抵達故鄉

在肇東過生日

接受一群詩人的起哄

是司空見慣的

接受一群詩人的祝福

是危險的

他們無疑是一群肇事者

他們吟誦著舊愛，摻和著新歡

他們釋放著野性，豪情

卻難以掩飾善良和軟弱

他們把我的內心攪得雞犬不寧

而我甘愿撇家舍業來與他們相逢

一起密謀一個感傷的夜晚

一起吐真言，一起酒后失憶

當一個女詩人，說我

穿白襯衫的樣子很帥的時候

我的秋天開始了，看來在肇東

我必須留下足夠的蛛絲馬跡

退潮的黃昏

大海后退的時候

海浪一再向前

夕陽西下的時候

天空一再上升

這把持不住的

是高于地平線的

一滴甘露

山是一滴，海是一滴

萬家燈火是一滴

星光是一滴，漁火是一滴

我是另一滴

風從空穴中來

命運叩門的聲音

從無邊的黑暗中來

一浪回頭

一浪繼往

生死輪回總在一念之間

我用一滴露水

寫下虛無縹緲的黃昏

我用一滴淚水

寫下暗流涌動的大海

農歷生日

回到母腹，回到根部

回到傳統，回到蒙昧

回到四十五年前的血色秋天

這是母親熟稔的歷法

月大月小

很是讓人糾結

四年一次的七月卅

像一次不大不小的輪回

從陽歷回到陰歷

找到歸宿一樣

找到土語和方言

找到一兩個紅皮雞蛋

記得我農歷生日的人

我視你為衣食父母

或者一奶同胞

你無意間說出了我出生的秘密

你讓我一無所知的旅程悲喜交集

你讓我交出了神賜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