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殿儒
我的生日是伴著農歷春三月來的,也許就像媽媽說的那樣,我的命里就長著一口香椿菜,不管是生活困難時期,還是現在的生活富裕時代,我每每生日的家宴上總少不了那口讓我一醉半個多世紀的香椿。
在我記憶里,3歲那年,父親從姥姥家院里刨來了一棵小樹,母親把它栽種在院子里。我不知道是香椿樹,常和妹妹們嬉鬧,你追我趕地撫弄它,幼小的香椿小樹被我們糟蹋得歪歪斜斜皮開肉綻。母親見了就厲聲指責我們:“這可是棵新栽的香椿樹啊!它能給人結出香噴噴的菜,你們要是把它搖死了,就別想再吃上香椿!”后來因為我們好奇,就一反常態地開始寵著它,天天給它澆水,還到外邊弄了些棗刺將它圍起來,每天還要經常去看看它活過來沒有。那棵香椿樹也好像有堅強的生命力。忽然有一天早晨,我竟然發現那被我們弄得遍體鱗傷的香椿樹兒頂上長出了一個紫紅而油光光的嫩芽來。我記得很清楚,那一天我把自己的鼻子湊到那個嫩芽上聞,一股從沒有過的香氣就一下子鉆進了鼻孔,使我興奮極了。后來這棵香椿樹就和我一起慢慢地長大長高。
我9歲時,它已出落得像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生日那天,媽媽讓我抱著香椿樹繞圈兒唱歌兒,“香椿香椿快長高,我同你長得一般高。香椿香椿快長粗,我同你長得一樣壯……”媽媽說,小孩子抱著香椿樹唱這種歌,就會像香椿樹一樣很快長成個壯小伙兒。那個時代,大人們總巴望著自己的孩子快快長大成人,成為家中的一個棒勞力,掙工分,分糧食。也就是從我9歲生日那天起,媽媽才允許我掰下一大把油滋滋的香椿芽兒來做了一盤香椿炒雞蛋。香椿炒雞蛋那個味美啊,一直就滲進了我的生命血肉里,使我以后每個生日里都忘不了吃上一口家鄉的香椿菜。
樹到頭來總是長得比人快了,在我15歲時,它已經長成了遮風擋雨的大樹了,每年的春三月它的枝頭都會長出紫紅紫紅的香椿芽兒,醉人的香味兒一直彌漫了半個村子,成為村民們非常羨慕的一道風景。媽媽是個心善若水的人,每年香椿樹發芽的時候,總會讓我采些送給鄰居們嘗嘗鮮。
而香椿菜在那時候也幾乎是我家春荒三月頓頓吃稀飯喝稀湯時調劑胃口的美味佳肴。因父親去世的早,母親獨自一人挑起了沉重的生活重擔。每年家中儲備的糧食總是吃不到麥熟,這時,母親就會把香椿的嫩葉兒摘下來,洗凈,切碎,再添加些地里的野菜煮一鍋稀飯讓我們吃。每次吃飯時母親都說她不餓,讓我們先吃,年少的我們不知道母親面對生活的艱辛,更不懂得母親的一片愛心,依然無憂無慮,很快將香椿稀飯吃得只剩下一點兒留給母親。現在回想起來,既為那段心酸的日子難過,也為年少時的幼稚和不懂得體貼母親而感到內疚,更為母親的偉大而深深地感動。
后來有幾年,因為家里沒錢花銷,母親總是挖空心思地計算,把采摘下來的大部分香椿都拿到集市上賣了,換回些油鹽醬醋。
香椿菜制作的方法有很多種,最簡單的是將摘下的香椿嫩芽兒洗凈,用開水泡一下撈出、切碎,用辣椒、麻油一澆,加些精鹽,攪拌均勻后即可食用了,吃起來滿嘴香味縈繞。除此之外,香椿芽兒還可以炒雞蛋,炒豆腐等,也可以直接把香椿芽兒曬干儲存,待吃時重新拿溫開水泡開再炒或涼拌就是了。我的老家早在幾年前就人去院空了,可是那棵香椿樹一直還活得健壯,并生下了幾個壯壯的“孩兒”。每年的三月,我總會帶著兒女們回老家去光顧香椿,當然我的生日里也一直沒有斷過那道醉人心田的香椿味兒。吃著老家的香椿我會看到父親的汗珠,看到母親的微笑,會回到那些苦而溫暖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