鸛雀

賈國勇

若不是窺到了鸛雀眼中閃出的光，說不定你會誤認(rèn)為那是一團(tuán)蓬蓬松松的蘆花。

正是蘆花飛揚的季節(jié)，每一棵蘆葦?shù)念^上都頂著一頂碩大的纓穗。風(fēng)吹來的時候，纓穗就散發(fā)出一團(tuán)團(tuán)蘆絨，漫天里飛舞，落在觀鳥島上如是白雪皚皚。那只鸛雀就站在一簇簇的蘆花下面。她垂下了長長的翅膀，縮回了細(xì)細(xì)的長頸，頭深深埋藏在灰色的羽毛中，偷偷地觀察著這個世界。如一只淺灰色的球體，隱身于同是淺灰色的蘆花中，渾然一體，若不是細(xì)心觀察怎么看得出不同來？

這個時候，我正坐在家鄉(xiāng)淮陽縣龍湖國家濕地的游客椅上，觀察著水面上掠過的一只只蜻蜓。在我的身后，有一棵樹皮斑駁陸離的老柳樹，蔥蘢的樹枝如一把密不透風(fēng)的遮陽傘，為我掩映著厚厚的樹陰。鸛雀就站在我前面的蘆葦蕩邊緣，頭上是飛揚的蘆花，腳下是遮蓋了水面的浮萍。浮萍圓圓的葉兒，厚厚實實，如翡翠樣懸在水面上。陸續(xù)有稚黃的花兒從這些葉兒邊緣鉆了出來，瞬間便連成了一片。八月，本來是紅荷綠蓮的天下，這里卻因了浮萍的茂盛，只剩下幾柄干枯的蓮葉，有荷苞從水中鉆出來，也是羞答答的不敢開放。有蜻蜓落到荷苞上，不停地?fù)u曳著身軀，側(cè)耳細(xì)聽時似乎還能聽到蜻蜓振翅的“嗡、嗡”聲。靠近岸邊生長著一叢叢的蒲草，細(xì)細(xì)的葉兒如劍一般刺向藍(lán)天，有些還突兀地捧出了一根蒲棒來，毛茸茸的金黃色，如剛剛出爐的面包，散發(fā)著誘人的蒲香味兒。

有涼爽的風(fēng)吹了過來，浮萍隨風(fēng)漂浮，散開來又聚攏到一起。鸛雀站在那兒猶如一尊入定的佛爺，任是風(fēng)掠過水面蘆葦搖曳，她卻巋然不動。看著這只鸛雀，我突然想到了一位詩人朋友。曾經(jīng)的一天，他不告而別，去了遠(yuǎn)方，再也沒有了消息。后來，從一家小報的八卦新聞中看到了他在終南山中修行的照片，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詩人特愛思考，總是想一些別人不可能想也解決不了的問題，因此就產(chǎn)生了諸多的困惑，人生過得極為辛苦。或許，詩人去終南山修行正是為了解脫自己的靈魂。這個時候的鸛雀又是怎么想的？她是在享受這難得的清靜嗎？還是在為大自然中許許多多奇妙的秘密而思考？

這一切，沒有人回答我。

在淮陽縣，有“餓死干慌餓不死老等”的俗語。“老等”就是鸛雀的俗名，“干慌”指的則是鷺鷥。這句話的意思是鸛雀以等待見長，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鷺鷥則是慌里慌張不停地尋食兒，其結(jié)果并不見得比鸛雀收獲得多。如我一樣，盡管小時候經(jīng)常聽到這句俗語，卻從來沒有今日這樣近距離地觀察鸛雀。今天無意之間得之，豈不正是意想不到的收獲？想到此，心生一念：今天，我倒是要看看鸛雀能站多長時間？會有什么樣的收獲？

很長時間了，柳樹的樹陰已經(jīng)移去，溫?zé)岬母杏X一點點地襲了上來，直到感受到了炙熱烘烤，我才明白應(yīng)該挪個地方了。那鸛雀站著卻依然動也不動。水色瀲滟，波光粼粼，有翠色的鳥兒飛了過來，竟然落在了鸛雀的頭上，伸出嘴去不停地為鸛雀梳理著羽毛。鸛雀如沒有知覺的木樁，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兒，任翠色的鳥兒在她的頭上折騰。頓時讓人心生諸多的懷疑，這只鸛雀是不是得了抑郁癥，或是因為落單而寂寞煩惱，才站了一下午沒有一點兒的靈性反應(yīng)？

思考之間，一群鷺鷥從天而降，落到了鸛雀的不遠(yuǎn)處。鸛雀頭上的那只翠色的鳥兒也飛了起來。很顯然，鸛雀對翠色鳥的騷擾有點兒不耐煩了，輕輕地擺動了一下頭。也就是在翠色鳥兒飛起的瞬間，我看到了從鸛雀眼中射出的一絲光，那目光絕對不是我心中所想象的呆滯或者木然，而是非常的敏銳與犀利，再也不是沉寂不動的濕地之水，而是奔騰而下的瀑布，如利劍出鞘，所向披靡，更像是深藏于密林、時刻準(zhǔn)備著出擊的猛虎，虎身未動，目光早已經(jīng)殺向獵物。

不虧稱之為“干慌”，剛剛落到水面，鷺鷥就開始忙碌起來。大伙兒三三兩兩散開，如是圍獵的獵手，不停地用嘴啄擊著水面，似乎要從水下叼出些什么來。結(jié)果，失望得很，除了偶爾出現(xiàn)的一條細(xì)小可憐的小魚外，幾乎沒有見過鷺鷥有大的收獲。也正是在鷺鷥的啄擊中，一條鯉魚從鷺鷥圍獵的縫隙中鉆了出來，徑向站在蘆葦蕩邊緣的鸛雀游去。這條鯉魚非常漂亮，銀色的鱗片閃耀著熠熠的光輝。個頭也相對大，估摸著足可以讓鸛雀飽餐一頓。相對于濕地的淺水區(qū)，深深的蘆葦蕩可以阻止鷺鷥的圍獵，對這條受驚嚇的鯉魚來說非常重要。但是，由于急于逃命，這條鯉魚根本沒有顧忌到蘆葦蕩邊還站著一只鸛雀。或許，鸛雀隱藏得太深了，在鯉魚的視線內(nèi)，那不過是一團(tuán)灰色的蘆花……

當(dāng)那條鯉魚剛剛游到鸛雀腳下時，她突然伸出了尖利的喙，一下子就刺入水中。速度之快，若雷鳴電閃，尖喙入水出水也就是瞬間的功夫，待我驚訝地站起身來準(zhǔn)備細(xì)細(xì)地看時，鸛雀已經(jīng)叼著那條金色的鯉魚撲閃著翅膀離開了蘆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