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
我這里的清晨
我這里的清晨荒敗,干凈。
我寫下兒子哭聲周圍的靜寂。
寒冷又熱烈,朝暉與落日一般雄渾。
我伸手于光中
抬頭便望見月亮,
猶得美人垂青。
九點半的晨光,
清澈,溫和,直見天底。
我伸手于光中,
像觸摸到了萬物之神。
更多事物緘默
明月孤迥,
風吹拂它的邊緣。
一只核桃蟲在地板上爬行,
突然亮起的燈光使它加速。
我聽到紙團里它身體的碎裂聲,
像一個人大聲嘆氣。
月亮無意義地照著。
更多事物緘默。
一把椅子裂開,月光和風
進入它嶄新的縫隙。
我在黃昏俯身捧起細沙
黃昏總讓人記起
所有與死亡有關的恐懼。
你伸手想抓什么,但空空如也。
某物冷酷而堅定不移。
情人們急切地盼望進入夜深處,
那里黑暗的快感強烈如死亡。
有人在黃昏走向寺廟,
一轉身拋棄自己一生。
有人在高樓一躍而下。有人渴望
落日未被牢獄的鐵柵捆綁。
我在黃昏俯身捧起細沙,
努力使日常的卑瑣高貴。
我熟悉這里每棵樹上掛著的塵埃
我時常路過年輕時熟悉的地方,
在那里我遭遇過愛情。
星空俯壓大地,或黎明
大星明亮如神。而遠處山脈聳起
總有某種高于血液的秩序,
我曾抗拒,如今安然。
走過陳舊的街道,墻上破敗的廣告窸窣
而一切皆美好,溫和,熠熠生輝。
我熟悉這里每棵樹上掛著的塵埃。
我的狗的歡吠在房間里沖蕩。
心仍然怦怦跳,我會告訴自己
抽三支煙就走。再抽一支
這里還未拆遷,但隨時準備被消失
一生瞬間荒敗如廢墟。
夢見大魚與巨鳥的人,正路過他
我聞香停車時天快黑了,
賣糖炒栗子的人裝好最后一份
又放下。沾污漬的手接起手機
是他女兒,說,爸你給我帶點回來啊。
他咧著嘴,每顆牙齒顯露出歉意。
我離開,車里還殘留著糖炒栗子的香氣。
我有點遺憾,然后開心起來。
因為感觸到平凡的幸福。
兩千多年前,在宋國商丘的市集上,
穿褐衣的人把最后一點羹湯盛入陶罐
貼身裹進懷里,他要帶回去給他的孩子。
那個夢見大魚與巨鳥的人,正路過他。
是的,我們都肯定凡俗生活的神圣品質,
羹與栗,勝過王女手中值十五城的璧玉。
佛 像
祈禱未使她周圍虛空加重,
而歲月山河變輕。
那些竊國者,復國者,病人
山間盜賊,趕考書生,刺客
丟雞的農婦,渴望艷遇的人,
想升官發財的人,要生兒子的人
武士膝上的鐵甲撞擊在地磚上,
香風習習,婦人環佩叮叮鳴響。
它們全不見了。
虛空并未更重。
她洞悉人性的脆弱,陰暗,反復,
或無所知。她仍以迷人的肉身示人。
制作她的工匠,和自己名字一起丟失。
他以心愛女子的形象雕刻她,失去她。
人并不高于雕刻廢掉的石材。
神像底部的暗洞里,鼠站起前腿,吱吱尖叫。
在寒氣升騰的黃昏
在寒氣升騰的黃昏,和落日一起消沉。
塵世是一場巨大的幻覺,而依然投入。
冰河寬廣,與天空不語對視。風瑟瑟
枯樹冷寂,和鳥巢取暖共依。鴉切切
路邊落雪堆積,尚未消融,殘白刺目
小洲蒹葭搖曳,早已刈割,荒根驚心
我在夜夢中奮力奔跑,吃力挪動雙腿
苦澀樹液,像冰下流水一般滯緩流動。
夜 色
夜色沉沉,與我相對而坐。
它注視著我,淹沒我
像你的眼睛淹沒我。
像疼痛淹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