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地求生

傅波

南極，被稱為“第七大陸”，位于地球的最南端，其95%的地面常年被冰雪覆蓋，平均海拔2000多米的冰峰在藍得透亮的天空下巍峨高聳，晶瑩剔透。周邊環(huán)繞著的數(shù)公里甚至數(shù)百公里的冰架或浮冰，更增加了它的雄偉和壯麗。在這個遙遠的地方，大概有4（）多群25萬多只帝企鵝聚居在這里。它們世世代代在這里繁衍生息，上演著一個又一個奇妙的生命故事。

“奶爸”當家

——獨一無二的家園文化

帝企鵝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由雄性孵化的動物。它們擁有名副其實的“超級奶爸”，帝企鵝媽媽把蛋生下來后，帝企鵝爸爸就小心翼翼地用嘴把蛋撥到自己的大腳上，然后把蛋藏在自己的肚皮底下，仿佛給蛋殼里的寶寶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羽絨被。

帝企鵝媽媽把蛋交給帝企鵝爸爸后就要到海邊去覓食，因為自從她懷孕以來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沒有進食了，這時必須去大海里捕魚以補充體力。到海邊的路很長，企鵝媽媽這一去一回，通常需要三個多月。

帝企鵝媽媽離開后，帝企鵝爸爸就留守在原地，在零下50～60度的氣溫里孵化小寶寶，每天不吃不喝，只能通過消耗體內儲存的脂肪來提供能量和熱量，保證孵化的溫度。大約60多天以后，小企鵝開始破殼而出。帝企鵝爸爸們接下來的任務，是繼續(xù)保護好小企鵝，并給它們喂食。它們用自己身體里積存的營養(yǎng)一口一口地喂寶寶。這真可謂是生命的喂養(yǎng)啊。

南極的初夏在十月份來臨，帝企鵝家族快熬過最黑暗的時期，三個多月不吃不喝，肩并肩背風站立孵蛋的企鵝爸爸終于迎來了企鵝媽媽“換班”。帝企鵝媽媽們從大海里覓食歸來，總能從眾多的帝企鵝爸爸和寶寶中神奇地找到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它們久別重逢，欣喜若狂，媽媽會把裝在肚子里帶回來的新鮮食物嘴對嘴地喂給寶寶作為見面禮。那些灰絨絨的帝企鵝寶寶非?；顫娍蓯?，它們與剛見面的媽媽親昵地嬉戲、打鬧、盡情撒歡。而帝企鵝爸爸們則一排排地展開雙翅，引吭高歌，仿佛是在慶祝這歡樂的時刻。陽光照射著純凈的冰川，照耀著黑白分明的帝企鵝，那熱鬧而溫馨的場面仿佛童話世界一般美好。隨著小寶寶的成長需要，爸爸媽媽不得不更頻繁地出去覓食，于是它們就把寶寶送到帝企鵝“托兒所”，由那里的帝企鵝“阿姨”負責照管孩子。

這就是帝企鵝的家園文化、社群文化，它們真是超級友愛、超級暖心的族群。

金色極晝——任爾東西南北風

極晝午夜的陽光太有誘惑力，已經(jīng)深夜十二點了，太陽仍然掛在天上，地上的積雪被狂風吹得翻涌不止，暴風雪吹得帝企鵝們直哆嗦，它們聚成一團，用身體組成一道道防風墻，小企鵝們擠在一起，躲在“墻”內取暖。每過一會兒，里面的企鵝就走出來換到外圍，就這樣交替進行，使最外圍的同伴不至于凍僵。

剛剛還是艷陽高照，如夢幻般的童話世界一樣寧靜、祥和，轉眼間便大風驟起，大雪驟降，天地間仿佛蒙上了一層白紗，只見地上的積雪被風吹得翻滾不止，如同白色的海洋波濤洶涌。

有一些成年帝企鵝好像是群里長老，它們四處走動、張望，似乎在為族群尋找相對安全的避風港。有些帝企鵝伴侶相互依偎著，耳鬢廝磨，毫不理會身旁的狂風呼嘯。另一些單身的帝企鵝安靜地佇立在風雪之中，像一尊尊雕塑。而那些毛茸茸的帝企鵝寶寶則躲在爸爸媽媽身子底下，探頭探腦地打量著這個變幻無常的冰雪世界，有爸爸媽媽的陪伴和守護，似乎也沒什么可怕的。

不過，并非每一只小企鵝都這樣幸運，也有落單的寶寶。有一只毛絨絨的小企鵝從我的鏡頭前走過，暴風雪吹得它直哆嗦，每挪一步都像要被撲倒在地似的。它一會兒低頭前行，一會兒又抬頭望天，走走停停，步履蹣跚。看著它那孤單無助的樣子，我的心揪得很緊，恨不得沖上前去幫幫它，但我知道這是大自然的規(guī)律，作為人類，我是不能去干預的。我暗自猜測，是不是它的爸爸媽媽發(fā)生了什么意外？為什么沒有其它成年帝企鵝來照看它呢？它是從帝企鵝幼兒園逃學的孩子嗎？無論如何，我沒有辦法幫它，只能一邊流淚，一邊默默為它祈禱，愿它平安……

不一會兒，太陽又露出來了，漫天飛舞的雪花夾雜著大大小小的冰粒，在陽光的照射下金光閃耀，天地蒼茫，萬物都籠罩著一層淡黃色的光，數(shù)不清的帝企鵝在這柔光中晃動著，歌唱著，那么淡定，那么安詳……那景象經(jīng)常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讓我魂牽夢繞。

生存必修課——暴風雪的洗禮

南極，又被稱為寒極、干極和風極，這里是世界上氣溫最低的地區(qū)，也是世界上降水最少的地區(qū)，同時也是世界上風速最快、風力最大、風暴最頻繁的地區(qū)。8級以上的大風在這里只是小菜一碟，一年當中大約300多天都會遇到這樣的天氣，就連12級以上的風暴也不過是家常便飯。出乎意料的是，這次我們卻遭遇了南極近幾十年來沒有過的極端天氣情況。可無論暴風雪多么猛烈，畢竟我們還有帳篷、有睡袋，有各種裝備，而這里的幾十個帝企鵝群該怎么辦？

眼看暴風雪就要來臨了。一只強壯的雄性帝企鵝獨自站在高高的雪峰上，它昂首挺胸，時而警覺地環(huán)顧四周，時而又向遠處眺望，那神態(tài)好像一個威武的衛(wèi)兵正在站崗。山下的帝企鵝們則簇擁在一起，背風而立，用身體豎起一堵墻，把小企鵝圍在里面。帝企鵝幼兒園的“阿姨”忙著招呼寶寶們聚攏在一塊兒，周圍的成年帝企鵝立刻把它們團團圍住，有的還趴下來用自己的身體溫暖這些小家伙。而那些有爸爸媽媽陪伴在身邊的小寶貝則更加幸運，父母不住的親吻與擁抱，似乎給它們注入了一股生命的能量，從而增加了它們抵御嚴寒的勇氣和力量，有的甚至閉上眼睛，舒服地睡著了。盡管如此，還是有一些帝企鵝寶寶從此再也不會醒來。因為，這里實在是太冷了！

我看到有一只帝企鵝寶寶在扎堆的過程中，好幾次摔倒在地，顯得十分虛弱。每一次摔下去，它的媽媽就急切地把它叼起來，但這樣反反復復幾次之后，它好像再也沒有氣力站起來了。旁邊跑過來一只阿德利企鵝似乎也看出了異樣，拼命地朝它叫喊，但小企鵝已經(jīng)無力回應任何呼喚，它掙扎著抬起一只翅膀，用這最后的肢體語言表達著它生存的渴望，然后，這只翅膀就慢慢地落下去，落下去，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它的媽媽和那只阿德利企鵝呆在那里，久久地凝視著它，直到風雪漸漸完全覆蓋了它幼小的身體，變成了一個小雪包。這樣的小雪包還有很多，每一個雪包里都埋著一個小小的生命，而它的爸爸媽媽必須承受這種生離死別。

這就是大自然的法則——不是每一只帝企鵝寶寶都可以成年，正如當初不是每一只企鵝蛋都可以孵出小企鵝，也不是每一只去海里覓食的企鵝媽媽都能安全回來。事實上，由于天氣和天敵的威脅，帝企鵝的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二十。

經(jīng)受嚴寒的考驗，是帝企鵝的必修課，那些經(jīng)歷過暴風雪洗禮的企鵝寶寶，會將更強健的基因延續(xù)下去，并成為族群中更有活力的新生力量。在暴風雪中生存，在暴風雪中抗爭，在暴風雪中成長，這就是帝企鵝的生活。

帝企鵝寫真——生命的柔弱與頑強

一只小小的帝企鵝經(jīng)由媽媽孕育，生下來，睡在蛋殼里被爸爸孵化六十天，這個充滿風險的過程要不出任何意外，它才能破殼而出，來到冰面上邁開第一步。此后的五個月，它要學習生存的各種本領，從適應嚴寒、對付暴風雪，到捕魚、逃生，樣樣都得學，都得練。帝企鵝寶寶在11月初大都成長為青少年了，但我們還是看到了幾只小企鵝始終粘著媽媽的腳，寸步不離，有的還不時鉆進爸爸的育兒袋里，賴著不肯長大。

雖然有爸爸媽媽和長輩們的呵護，可成長從來不是一件輕松容易的事。生活是嚴肅的，雖然有時候看起來很好玩兒。在南極生存，靠的可不是賣萌，盡管它們真的是萌翻了。我忘不了暴風雪中它們那憨態(tài)可掬又威武不屈的模樣，忘不了那幾只小帝企鵝在陽光下圍著我邊唱邊跳的情景。要不是親眼所見，親身經(jīng)歷，我哪能料到它們那么會叫、會鬧、會撒嬌。事實上，它們非常柔弱，極容易夭折，可它們卻頑強地活著，并且一代又一代，在這片極其嚴寒的土地上生生不息。

翻開我為它們拍攝的一幅幅照片，透過那一個個定格的瞬間，你能看到帝企鵝的真性情嗎？

送別——相見時難別亦難

就要啟程離開這里了，回頭望去，禁不住要說一聲：再見，美麗的南極；再見，可愛的帝企鵝！正在這時，有幾只帝企鵝朝我們搖搖擺擺地走過來，還有幾只趴在雪地上匍匐滑行而來，仿佛是特意趕來跟我們道別。另有幾只毛茸茸的帝企鵝寶寶張開了它們的小翅膀，在不遠處翩翩起舞。那一刻，戀戀不舍的感覺好糾結。但我知道，我只是個遠客，這片純凈的土地是它們的世界和家園。于是，我悄悄地走了，正如我悄悄地來，我悄悄地掏出相機，又拍了一組帝企鵝的萌態(tài)。

歸途漫漫，心潮澎湃，這次南極之行對我來說意義非凡，帝企鵝怎么能在如此極端的環(huán)境里生存？是誰賦予了它們如此獨特的生活方式？它們重視家庭教育，愛的教育從爸爸開始——蛋不孵，父之過；它們重視社群教育，并且做到了教育從娃娃抓起，居然還有帝企鵝“幼兒園”，難怪只有它們才有資格成為在南極冰架上產卵的土著居民。它們雖然群居在一起，但每一只卻有著不同的個性，這似乎完全是出于一種“智慧設計”。

[拍攝手記]

為拍攝帝企鵝，我曾兩次到過南極。最近一次是2015年的11月，我再次見到了南極澄凈的冰川和壯美的景色，也遭遇了極為罕見的暴風雪。但無論是極其寒冷的溫度還是極端惡劣的天氣，都不能阻擋我與帝企鵝的親密接觸。

2015年11月7日，我們從智利起飛，在冰上起起落落，歷經(jīng)六日，終于抵達了目的地——南極威德爾海沿岸的隆尼·菲爾希納冰架。由于營地離帝企鵝聚集地有三公里遠，我們每天需踩著十幾斤重的靴子，拉著裝攝影設備的雪橇，在厚厚的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返十幾公里路。

南極有非常嚴格的環(huán)境保護和動物保護規(guī)定，只能在距離帝企鵝五米之外的地方拍攝。當我專注于拍攝眼前那些呆萌可愛的帝企鵝時，感覺像是融入了這里的藍天與冰川，仿佛自己是一片云，輕盈地飄在空中，俯視著這片寂寥的大地。熱鬧是它們的，我只是觀看，絕不驚擾。然而，眼前悠然自在的帝企鵝的生活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平靜，而是充滿了危機。

突然風云突變，狂風夾著暴雪迎面向我們襲來，密集的冰粒狂飛亂舞，刮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能見度有時幾乎不足一米。我們就這樣連續(xù)拍攝了整整八個小時，直到向導要求我們必須馬上撤回營地。這時風力已達12級以上，非常危險?？蓻]想到的是，暴風雪遮住了地標，GPS也無法正常使用，我們迷失了方向！三公里的路，我們足足走了兩個多小時。當隱隱約約看到停在營地的飛機和被大雪覆蓋的帳篷時，我們才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八天里，我們每天都被狂風暴雪圍困，盡管如此，我還是在天氣允許的情況下去企鵝營地拍攝。不過幾天時間，它們就對我不再躲避，而是好奇地走近我，有幾只大膽的小企鵝還在我身邊又唱又跳。對它們來說，或許我只是個遠道而來的不速之客，但對我來說，卻視它們?yōu)椤叭f里他鄉(xiāng)遇故知”，邂逅相逢，真乃三生有幸。

這次南極之行我拍攝了兩萬多張寶貴的照片，那些在狂風暴雪中的經(jīng)歷對我來說更加彌足珍貴。那些冰雪精靈——帝企鵝，讓我對人類之外的生物心生敬意，因為，活著就是奇跡！感謝上蒼，讓我明白了生命的意義。

遠行歸來，生活還在繼續(xù)，我變得更加努力了，因為我已更懂得珍惜。我強烈地渴望把這些圖片及途中的故事與朋友分享，讓更多的人了解帝企鵝，認識自然，也認識我們自己。其實，帝企鵝離我們似遠又近，因為，生存不易，舉世皆然，環(huán)境危機，危及地極，生命如此脆弱，卻也可以如此堅強，綻放出極致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