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兒,同事小袁竟然在北京胡同里租了間平房。大家對他的行為表示不解,說:“你原來在樓房住慣了,現在住胡同里,早晨要去倒馬桶。你是想穿越一下,在廁所門口遇到20年前的王菲和竇唯是嗎?”他說:“你們可別忘了,我可是安徽人,前一陣子我從那條胡同經過,發現有工人在粉刷胡同院子的外墻,墻刷得真白。我看到有一間就像是我小時候在老家和奶奶住過的白房子。我離開老家去城里上學沒多久,奶奶就去世了。后來,據說房子也拆了,成了我夢里依稀的鄉愁。前幾天,我又從那里經過,發現那間房子要出租,于是我不假思索地就把它租下了。”
我們問:“住著怎么樣啊?”他說:“摸著那白花花的墻,我都快哭了,想起奶奶在墻邊陪我玩耍的情景,這可真是大白啊,比你們桌面上的卡通大白可入我心多了。不過,就是這墻刷得太干凈了,我小時候的都是有些臟兮兮的。我記得還在上面抹鼻涕呢,要是再有些人間的煙火味就好了。”我們被他的煙火味道給惡心了,后來,就只剩他一個人像大白一樣發著呆萌的鄉愁。那兩天,他沒事就跟我們說家鄉的民居就像徽州獨特的臭豆腐一樣,外黑內白,再蘸上些翠綠的蔥花和紅艷艷的辣椒,真是看著吃著都美爽了。總之,你們這兒的臭豆腐跟我們的不能比的。
這兩天,我們發覺他言語間也不說白房子的事情了。他說,白房子沒有了。粉刷的工程還沒有完成,后來在白色的底子上又刷了一層青灰色。現在,整個胡同的大白墻都沒有了,都是一片灰色的調調,他的歸鄉感沒有了。這時,有北京同事說了:“你不知道,這青磚灰瓦四合院才是咱北京平民生活的調調呢。”小袁說:“灰了吧唧的,看著就沒有精神頭。”那同事說:“小伙子,這你可說錯了,你沒事上八達嶺瞧瞧去,那萬里長城也是用青灰色的磚砌成的。”他一時沒詞了。

周末,小袁請我去這個新租的房子玩。到院門口,發現他戴著個報紙疊成的帽子迎接我。他說:“今天請你給我這粉刷匠當助手,我要把這臨街的外墻恢復成白色。”他不知從哪里找來了一個破木梯子,正兒八經地開始了外墻粉刷工作,引得不少胡同里的人觀看議論。中午時,墻的大部分已經被刷成白色的了,他便請我去附近的飯館吃飯。
正吃著,他突然接到房屋管理部門的電話,說有人舉報他涉嫌更改建筑物公共部分的外觀。我們趕回去,發現墻邊有好幾個人,說是必須恢復原狀或者賠償。最后我們好說歹說把一桶白漆給他們算是抵了。不一會兒,施工隊就拉來一大桶粗糙得像青灰色的豆汁兒一樣的石漿。
小袁說,連照片都沒來得及拍一張,就把他的鄉愁給抹掉了。走回院子,在他屋外的窗臺上發現一個瓶子,上寫:老北京臭豆腐。他問:“是不是誰忘記了?”我說:“不像,估計是有人想請你嘗嘗。”
(馮朝曉薦自《三聯生活周刊》)
責編:E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