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意濃濃的婚紗照,也許是愛情的最好印證。可許多相濡以沫多年的老夫老妻,卻沒有一張這樣的照片。有人想到了要為他們彌補遺憾,同時也定格畫面背后珍貴的愛情和人生。
也許,你身邊的老人想要一張婚紗照
年輕人平時自拍很多,卻似乎很少有人想到,自己家里的父母或者老人,心里也許藏著沒有婚紗照的遺憾。

那一年。葛笑塵剛從英國留學回來,在上海一家公司工作。葛笑塵的奶奶拿著當地一家老人協會發的攝影券,去拍了張婚紗照。拿回來給家人看的時候,奶奶說了句:“要是老頭子還在的話,我們有一張這樣的合影多好。”奶奶嘴里的“老頭子”早在20年前就已經去世了,這看似不經意的話里,其實透出的是深深的遺憾。葛笑塵聽完,心里酸酸的。
那幾天,葛笑塵的眼前總會出現奶奶拿著照片說那句話的情景。奶奶跟爺爺的感情非常好,爺爺得食道癌去世前的那段日子,奶奶寸步不離地在他身邊照顧,幫爺爺喂流食、吸痰。爺爺去世后,奶奶還經常跟葛笑塵提起爺爺。
葛笑塵想,也許還有許多老人,像奶奶和爺爺一樣恩愛,卻因為沒有婚紗照而留下了遺憾。這便成了葛笑塵做“為愛而照”公益活動的原因,她想為那些像奶奶一樣沒有拍過婚紗照的老人彌補這份遺憾,也通過鏡頭分享和記錄那一段段真摯的感情。
團隊初創時,只有7個人,都是葛笑塵的親朋好友,人雖然不多,卻個個充滿熱情,摩拳擦掌要干一番大事。可有時并不是只有熱情就行,他們遭遇了殘酷的現實,很多人懷疑他們免費拍婚紗照的動機,對他們充滿戒備。葛笑塵想跟社區合作,卻處處碰壁,沒有人愿意。他們給老人打電話,有些老人直接說他們是騙人的,拿著電話,他們的熱情被潑了一盆涼水。
有一次,一個小伙伴要證明清白,放下電話,跑到老人家,敲開門就問:“爺爺奶奶,你們看我像騙子嗎?”小伙伴最終取得了老人的信任,可回來的路上,她哭了,她不明白,為什么想做點好事就這么難。

后來,葛笑塵聯系上一位熱心公益的人士,活動才慢慢有了進展,他們開始取得一些老人的信任,并開始走進他們的家。迎接他們的不再是懷疑的目光,而是熱情的招待。有的老人知道他們要來,會提前準備些水果和小甜點,還有些老人知道年輕人愛喝咖啡,專門跑出去給他們買。一位阿姨在得知葛笑塵是在做公益活動,拿出1000元錢要給她,被葛笑塵婉言謝絕了。
漸漸取得這些老人的信任,葛笑塵和小伙伴們感到無比欣喜,他們知道,自己已經邁出了第一步。
那之后,“為愛而照”的活動開始在社區和養老院里開展,并且受到越來越多老人的歡迎。在給老人拍照的過程中,葛笑塵發現,很多老人并不是沒有錢去拍婚紗照,有的是怕別人說自己“老不害臊”,有的是沒有這樣的意識,或者是子女也沒有這樣的意識。
如果奶奶當年沒有說出那句話,葛笑塵說她和家人大概也不會想到,奶奶心里竟然藏著那樣的遺憾。“我們平時自拍很多,卻很少能想到自己的父母,或者是隔代老人,會想要一張特殊的照片,甚至是婚紗照,這是年輕人需要反思的。”
補拍婚紗照成了他最后的心愿
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補拍一張婚紗照,成了老人最后的心愿,也是他最后表達愛的方式。

葛笑塵和志愿者在拍攝過程中,接觸到很多老人,有許多老人的故事,深深打動了他們。
86歲的沈爺爺已經是前列腺癌晚期,糖尿病加上肺部、膀胱、腎臟疾病的糾纏,使他原本虛弱的身體更加脆弱。崔奶奶則是阿爾茲海默癥,眼睛幾近失明。這是一對相愛了60年的老人,可這么多年,他們卻一直沒有機會拍張婚紗照,沈爺爺想在自己最后的日子里,跟崔奶奶補一張,這是他最后的心愿。
“為愛而照”的志愿者是在養老院里見到沈爺爺和崔奶奶的,因為子女都在國外,沈爺爺患病之后,就把崔奶奶送到了養老院。而他在醫院治療一段時間之后,放棄治療,也搬進了養老院,希望在余下不多的時光里,每一天都能陪在崔奶奶的身邊。
他們分房而睡,沈爺爺說,他怕自己哪一天突然走了,崔奶奶會難過。每天,沈爺爺都會穿過養老院的一條走廊,去另一個房間找崔奶奶,做一杯她最喜歡的牛奶咖啡,然后陪她說說話、看看電視。“每過一天,都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所以我更加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時光。”沈爺爺說。

在“為愛而照”的拍攝現場,沈爺爺用英語動情地給崔奶奶唱了一首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還邀請崔奶奶跳了一曲華爾茲,優美的舞曲中,沈爺爺帶著崔奶奶翩翩起舞。年輕時,崔奶奶曾是沈爺爺最好的舞伴,不僅舞跳得好,而且性格溫和大氣,兩個人越走越近,最終走入了婚姻。在那個年代,公開的自由戀愛是很少見的,沈爺爺和崔奶奶就是這極少數中的一對。拍攝的那天,沈爺爺還單膝跪地,向崔奶奶求婚。沈爺爺說,他沒有正式向崔奶奶求過婚,他要補上這遲來的儀式。
沈爺爺說,有好多個夜晚,他都睡不著覺,他怕自己走后,崔奶奶一個人孤單。“我希望她能忘記過去,遺忘對她來說也許是好事,這樣她就不會太難過。”可崔奶奶真的會遺忘嗎?
婚紗照拍完后不久,志愿者又去看望沈爺爺和崔奶奶,只見到了崔奶奶一個人,沈爺爺已經被送進了醫院。工作人員正推著崔奶奶出來散步,聊天提到沈爺爺的時候,崔奶奶流淚了。那天,陽光很好,照在崔奶奶的臉上,淚痕分外明顯。
不久,沈爺爺去世了,“為愛而照”為他和崔奶奶所拍的婚紗照,成了他們最后的合影,也成了沈爺爺最后表達愛的機會。
那些普通的愛,都那么打動人

細水長流的愛情,不代表著不精彩,有時候也那么打動人。
這是一對兩地分居30年的老人。爺爺奶奶剛結婚不久,就在上山下鄉運動中被分開了,一分就是30年。奶奶報名參加了“為愛而照”,她說,年輕的時候,他們很少照相,更別說去拍婚紗照。分別了30年,終于能生活在一起了,可他們也老了。“都這把年紀了,誰還會主動去拍婚紗照,沒想到‘為愛而照’給了我們這么好的機會。”
拍照的那天早上,奶奶和爺爺起了個大早,在衣柜里尋找哪件衣服更漂亮;奶奶還幫爺爺洗了頭,讓他看起來更精神。中午9點的時候,“為愛而照”的志愿者敲響了爺爺奶奶的家門,開始給爺爺奶奶化妝。
一邊化妝,奶奶一邊講起她和爺爺分離的那30年。那時候,爺爺為了回家看她,經常加班,這樣就能省出更多的時間。等待爺爺歸來,是奶奶最期待的事。相見是讓人歡喜的,可相見之后,就意味著又要分離。奶奶忘不了,那時候,每次爺爺返程的火車剛一啟動,她就跟在后面跑。跑著跑著,眼淚“嘩嘩”地流出來,怎么擦都擦不干凈。那些年,他們就在“相見和分離”中度過一年又一年。65歲的時候,爺爺和奶奶終于生活在了一起。“那個年代,他們沒有別的通訊方式,只有書信。不難想象,他們忍受了多少寂寞和思念,才等到了相聚的那一天。”葛笑塵心中感慨萬千。
奶奶一邊講著過去的故事,志愿者一邊給她化完了妝。打開門的一剎那,爺爺驚呆了,他站在那里,手足無措地問:“我現在,應該做什么?”看著有點小慌亂的爺爺,志愿者們笑著把他拉到奶奶身邊。
鏡頭里,爺爺和奶奶溫馨相擁的一幕幕,都被記錄了下來。葛笑塵說,那一刻,她被感動了。“假如你知道,他們付出了一輩子肝腸寸斷的思念,最終才能在這和煦的陽光下,坐在同一張桌子的兩邊,不管在想什么,這份照亮了時光、溫柔了歲月的愛情,一切都值了。”
幾天后,當志愿者把婚紗照送到爺爺奶奶手里的時候,他們都非常開心。對于分開了那么久的兩個人,他們也許更能體會一張合影或者一次相聚的珍貴;對他們來說,這張婚紗照不只是一張照片……
感動還不只這些。還有一對叔叔阿姨也讓葛笑塵印象很深。當叔叔看到化完妝的阿姨時,竟然哭了。葛笑塵問他為什么哭?他說阿姨太美了。葛笑塵又問,是阿姨現在漂亮,還是以前漂亮?叔叔說,“現在漂亮,因為她陪我走了這么多年。”
叔叔講起兩個人的故事。阿姨嫁給他的時候,他一窮二白,連張婚床都沒有,是真正的裸婚。叔叔找了兩條板凳,在上面鋪了塊木板,就成了兩個人的婚床。辦婚禮的時候,他只有40元錢,連個簡單的婚禮都辦不下來,跟同事又借了40元。就是這80元錢的婚禮,讓兩個人在一起生活了幾十年。
雖然兩個人的關系一直非常好,可因為結婚這事兒,叔叔心里一直很愧疚。“有時候參加年輕人的婚禮,我甚至都想再給你阿姨補辦一次,也讓她做一次美麗新娘。可想歸想,還是沒有勇氣去做。”叔叔說著,眼圈有點紅,“借著‘為愛而照’,我也算實現了讓她做一次美麗新娘的愿望,心里還是挺高興的。”
幾天后,叔叔阿姨拿到了婚紗照,叔叔一邊看,一邊不停地說:“你阿姨真漂亮。”能讓阿姨做一次美麗新娘,是叔叔多年的愿望,這一次,他終于實現了。
“為愛而照”是她最快樂的事
在別人的愛情里,你會對愛情對婚姻,有很多不自覺的反思和領悟,還能得到很多正能量。這是葛笑塵在做“為愛而照”的活動中,最快樂的事。
葛笑塵最初做“為愛而照”公益活動是為老人圓夢,可在這個過程中,她被一個又一個愛情故事所打動,受到很多啟發。“這些老人給我們上了一堂又一堂關于愛和幸福的課程。看著那些攜手走過金婚銀婚的老人,我們更加懂得愛和珍惜愛。”
有一段時間,葛笑塵總為自己的異地戀顧影自憐。由于男友在國外,時差和空間帶來的不便讓她感覺自己“好辛苦”,但在“為愛而照”的活動中,她看到很多曾在異地堅守愛情的故事。那些堅守讓她非常感動,也讓她開始反思自己。她突然覺得自己“挺作的”,決定要以更積極的心態來面對自己的異地戀。后來,她變得不那么“作”了。再后來,她成了他的俏新娘。
“其實,沒有一對夫婦的婚姻是一帆風順的。有些老人說,他們一輩子都沒有吵過架,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沒有經歷坎坷,只要兩個人用心經營,其實是可以相濡以沫走一輩子的。婚姻中寬容、感恩和珍惜很重要,這些都是我們在老人身上看到的。很多恩愛的夫妻,并不都是轟轟烈烈;細水長流的愛情,也不代表著不精彩。我們從這些老人的身上得到很多正能量,這要比長輩的叮囑和說教更有用。”能有這么多收獲,這是葛笑塵在做“為愛而照”這項公益活動過程中,最快樂的事。
在反思和領悟婚姻和愛情的同時,葛笑塵還從參加“為愛而照”拍攝的老人身上,看到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葛笑塵說,自己特別喜歡那些積極樂觀的老人,“老人不是弱勢群體,只是和年輕人處在不同的生命階段而已。那些年齡不算大,卻無聊打發日子的人,其實是在提前消耗自己的生命。”但參加“為愛而照”拍攝的許多老人卻不同,他們對生活充滿了熱情,積極樂觀向上。
馮阿姨就是葛笑塵非常喜歡的一位老人,她性格開朗活潑,退休之后,和叔叔一起把日子過得比年輕的時候還帶勁。兩個人經常一起旅游,一起參加社區活動、參加唱歌比賽;朋友每周一次的卡拉OK派對,他們也是必到的。“快樂生活每一天是至關重要的,因為沒有人知道明天會怎樣。”說起自己參加“為愛而照”拍攝的原因,馮阿姨笑著說:“我不是沒有錢自己去拍照,但社區給了這樣的機會,我覺得特別好,希望能借此多跟社會和年輕人接觸接觸。”
“還有一些老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最大可能地發揮自己的價值,或者是尋找自己的人生意義和樂趣。我們知道有一些老人會經常去做義工,有的爺爺在做樓組長,有的爺爺去做交通協管。還有一位爺爺,曾經是一家外貿企業的廠長,退休后,閑來無事的他就開始寫東西,把之前許多年在工作中積累的經驗都寫了下來。還有一個很‘潮’的奶奶,年齡很大了,還在炒股,甚至還教我們怎么炒。”
葛笑塵說,這些積極樂觀的老人,其實都是非常獨立的,她也一直特別想表達這樣一個理念:任何人都要“自助”,要為自己的生活和快樂負責。她說,老人不應該把子女當成生活的唯一,不應該讓自己的生活完全被孩子左右。“不能孩子打電話了就高興,顧不上打電話的時候,就很失落。當然,這和子女應該孝敬父母是兩回事。我們希望所有的老人都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樂趣,這樣,我們才能看到更多對生活充滿熱情、積極樂觀的老人,也才能看到更多把婚姻經營得很好的老人。”
到目前為止,“為愛而照”公益活動已經為200多對老人完成了他們補拍婚紗照的心愿;有300多名志愿者,分布在溫州、杭州、寧波、上海等地,為老人按下幸福的快門。葛笑塵希望能有更多的志愿者,在自己的城市里,為更多的老人定格幸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