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盆

“國之大事，在祀在戎”，祀即祭祀。這句話語出《左傳，成公十三年》，據史料記載，從商代開始，中國就非常重視祭祀，周代商后繼續堅持這一傳統。到了今天，祭祀形式雖有一些變化，但幾種樸素的心愿：消災、祈福、酬神的表達仍然存在。

在家鄉——一個江南小鎮里，有幾個節日是必定要祭祀的：清明、中秋、冬至、過年。祭先祖，慶團圓，請祖宗，謝天恩，其中過年是祭祀禮節最為隆重的時候，把其他節日要做的某一項禮節都匯集起來，祭品的數量也成倍地增多，最重要的是準備“請年盆”。年盆，顧名思義，由盆一類的器皿和裝的祭品組成。盆可以是家里蒸米粿的粿盆，有木例子或竹制的，透氣性比較好，也可以是圓圓的托盤，要足夠大，可以分出中心區域和四邊。

盆的正中心放一個大大的熟豬頭，叫年豬，頭頂要撒上用紅紙剪的年花——各種形狀的紅花，寓意富足年華。盆內的四邊擺上幾個盤，一盤是雞，一定要煮熟的全雞，寓意吉祥如意；一盤是魚，寓意年年有余；一盤是生芹菜，寓意勤勞生活；一盤是大蒜，寓意說話算數。擺成眾心捧月的形狀，暗合天上星宿，連接溝通無障礙，圓弧狀也預示著圓圓滿滿。小時候，對前幾盤的美好寓意大人都會講解，最后一盤常常閉口不言，一要問，長輩們就蒙住你的嘴巴，拉你直磕頭。后來想來是因為凡人的一點小聰明，對神靈的祈禱求福，希望神仙接受了誠意，要保佑大家，不好意思反悔。說出來就有點要求的意思了，太直白了反而不美。裝好了年盆就要準備請年了，講究的是“三請年盆”。

一請社公廟。天還蒙蒙亮的時候，家里的男性家長和成年男丁就要捧著年盆去社公廟祭拜了。社公又叫社神，也有的地方叫作土地公。用通俗的說法就是地府的居委會主任，相當于管理這片土地的鬼仙仙。通常每個鄉村的生產隊里都有社公廟，廟前后不能住家。傳說每個人出生后天地之間就有個生辰簿，而社公公能替人消災解難，接引魂靈報到等事宜，是離我們最近的神了。放一串“五子鞭”提醒仙仙來，再點香三拜，感謝社公社母對大家的保佑，期待來年人丁興旺，五谷豐登。年盆要放足一個小時等仙仙來享用，廟離家的距離有點遠，祭祀的食物又豐厚，需要力氣端去，請的又是鬼仙，一說男兒陽氣重，不怕陰氣，一般都是成年男性去請，天長日久，漸漸地就有了“有兒子就有了香火”的說法。

二請花朝門。花朝門又叫大朝門，通常是沒有出五服的同姓親戚，擁有同一個祖先的人的聚居地。現在生活條件更好了，村里做了很多新房子，但花朝門里還是會專門留下一個大廳做祠堂，族里的長輩會選一個德高望重的人叫“族長公公”來主持祭祀。堂上一個大牌位豎寫著“天地君親師”，下面是各家曾祖某某公或某某氏的牌位。神仙也是很忙的，這一天那么多人祈求福運，先祭祀的人來年家運會更好。讀書人是有優先祭拜權的，如果今年你家里有考取了名牌大學的子弟，你家出了讀書人，可以先請。其他人就要看你來得早不早了，經常看見各家把木門板拆下來，在祠堂門口就擺好年盆，以便快速抬進離祖先更近一步，感謝祖宗保佑。一個年盆一般擺放一到兩個小時，家長再說一些祈愿的話。先有資格進花朝門祭拜的是成年男子，再是小孩，女兒也可以進，媳婦只能在家做準備的，不能進大廳，大概是因為別家的人還要經過考察的，神仙也是懂得遠近親疏的。

三請香火堂。農村的人家一般都是單獨的一棟房子，不論是平房還是樓房，對著大門的正堂里都備有香火案，供奉著直系長輩的牌位，祭品除了年盆，通常還會加上今年出產的米糧。今年家里有婚喪嫁娶的，還要匯報一下，全家老少都可以祭拜，慶祝團團圓圓，然后享用豐盛的晚餐。尤其是要成家的女兒，在過年到正月這一二十天，要請全村的長輩吃糖，過年的這天要準備好送一家一個果盤是怎樣的，各家的長輩在收到果盤的日子，要煮糖水雞蛋給這個即將成為別人家的女兒吃，祝愿她成家后早生貴子，生活甜甜蜜蜜。

過年這一天，三請年盆，在香霧繚繞中，輕語呢喃，虔誠祈禱，表達著千百年來百姓對生命、生活和未來的全部體悟。女人們忙著家里的年夜飯，男人們三請祭祀也要花上飽飽的一天，不是不累，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憧憬，高高興興地去請。有些地方請年盆會在過小年的時候，主要是去酬神感恩。有一次看過鄰村請年盆是去朱公廟祭拜，因為朱公是元代的一個國醫，當年發生瘟疫的時候，不計報酬施醫舍藥救了很多人，當地人為他建了神祠。幾百年過去了，大家仍然不忘當初的恩德，在農歷臘月二十三日——過小年這天，敲鑼打鼓，帶著豐盛的祭品集體祭祀，十里八鄉的人都來了，十分熱鬧，外地人去哪家都可以受到盛情的款待，“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詩歌真是來源于生活。

在城里的很多人找不到了自己，過洋節很熱鬧，過中國的傳統節日卻很冷清。心有敬畏，懂得感恩的人才不會迷失，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了這一點，在過年的時候，車票再難買，也要像候鳥一樣大遷徙回老家。不光是團圓，祭祖也占了一部分，畢竟，祭祀讓心靈有了依托，就像一棵大樹有了根，心安處才是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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