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小雪,我看到同學們都興奮地出去玩雪,有幾位老師也加入其中。我沒有出去,有人問我:“Mr.賈,為什么不出去玩雪啊?”我說:“我的‘仇人’太多了,怕有人拿雪球報復我。”這當然是玩笑話。這種小雪,我還真是看不上眼。
我想起小時候,雪一下都是好幾天的,北風撕扯起漫天的鵝毛大雪,落在凍透了的大地上,如粉,如沙。大地全白了,一個粉堆玉砌的世界!
冬天的夜晚很長,女人在家納鞋底,剝花生,男人們便都躲到大牛棚去聽老人說話,大牛棚籠著木炭火,暖烘烘的,說的話也是無關緊要,有時候竟半天不說一句。好久,就見看牛棚的三老爺爺從地上站起來,用力在鞋底上磕磕煙袋鍋子,說一聲,不早了,回去歇著吧。大家答應一聲,推開門,才發現外面的雪已經半尺多深了。
第二天清晨,早早就被雀鳥們的叫聲吵醒。應該是雪停天晴了。窗外一兩聲咳嗽,是爺爺,然后是和誰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話——
“起來了。”
“拾糞的二瘸子沿著河堤轉了兩圈了。”
“吸袋煙吧。”
“不啦。換塊豆腐,家里白菜都凍了。”
后來我學會了喝酒,最羨慕古人下雪天喝酒的境界。白居易寫過一首叫作《問劉十九》的小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試想一下:一間小屋,外面是寒風呼嘯,大雪飄飛,屋內卻是暖意融融,兩個最好的朋友喝著家釀的新酒,說著誰家的短長,這是一種怎樣的境界?而我們呢?我們得有多久沒有這樣放松地坐下來喝酒談天了?
有雪的夜晚,最適合讀閑書。我們早早關上門,把爐火燒得最旺,一杯熱釅釅的紅茶,一個人縮在爐前高背沙發里,就著爐火微弱的光,靜靜地沉浸到書里的世界去。一個朋友說,花下適合讀《詩經》,風前適合讀《楚辭》,春日午起適合讀小杜,雪天不眠適合讀老莊。說得真好。就是老莊吧,孤獨的老莊,寂寞的老莊。這個世界太復雜,人與人之間說的話很多,但是少了真誠。都不如像老莊一樣獨處山中,聽風吹過耳,看雪落無聲。
老樹說:“據說江南花開好,雪后晴日起大早。飛赴江南去看花,山前水側到處找。”老樹是大學教授,有的是大把的時間和金錢,他當然可以任性地“飛赴江南去看花”。似我等忙且窮的教書匠真是無福消受,只有艷羨的分了。
我特懷念那年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