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下：名士與文學的當代演繹如何定義一座城？

文學，是城市最經久不息的廣告。

不僅是城，凌絕頂的泰山，若沒有杜甫的歌詠，高度立馬減半。數以千萬字的地方史志，在城市性格面前無能為力，一句“濟南名士多”賽過千軍萬馬。巴爾扎克說，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故而陳忠實用《白鹿原》書寫出我們民族的秘史，秘史的試驗田是那片蒼茫的白鹿原。當此之時，關中平原上小小的白鹿原就是我們的“首都”。

一座文化之城、自信之城、現代之城，需要文化的提煉和升華，需要靈魂在這里對話，需要藝術的光芒萬丈。老舍千余字的《濟南的冬天》，其影響賽過后世千萬文字，賽過不知多少形象廣告——原因難以捉摸，如此不講道理。

歷下，作為濟南的首善之區，承載濟南文化的核心，近年來文學不斷發展，通過文學活動和書籍，“開創了濟南的外宣記錄”。文學意義的濟南正在不斷成長，產生了一批優秀的作品和優秀作家。或許用不了多久，足夠代表濟南的“文學秘史”就會出現在泉水之畔。

雅歌成絕響，泉水新詮釋

1693年，蒲松齡在大明湖畔寫出一首《重建古歷亭》：“大明湖上一徘徊，兩岸垂柳蔭綠苔。大雅不隨芳草沒，新亭仍傍碧流開。”作為濟南最著名的文化地標，歷下亭因杜甫以及后世包括蒲松齡在內無數名家的書寫，而見證了這座城市的文學歷程。

300多年后，詩人阿華步蒲松齡后塵，在泉水和大明湖之間流連數日，后來回到她久居的威海，對泉水的思索一直延續，“當雅歌成為絕響，最后一個音符會在哪里墜落？”她在詩的結尾寫道：

一顆心，被時間的分針和秒針

反復地追趕

即使坐在三樓的陽臺，也揪心著

千里之外的泉水

6月18日開始，來自全國的近百位詩人來到濟南，阿華便是其中一員。詩人們在泉水和老街巷之間徜徉，感受這座城市的文化底蘊和現代氣息。這場名為“風雅歷下·詩匯百家”的采風活動由山東文學社主辦，歷下區作家協會承辦，濟南周三讀書會協辦。

詩人們的作品，最后將結集成《詩看歷下》，分發到歷下區每一位中學生手里，讓文學和歷下文化一同延續。這次活動，按歷下區政協副主席、作協主席楊曙明的說法是：延續了歷下區的一貫特色，規格高，結集成書，為中學生了解文學、了解家鄉服務。

“文化傳承是一個民族振興的希望，現在尤其需要繼承優良的文化傳承。歷下歷史文化資源豐富，自古名士多。通過一系列文學活動，讓歷下人更了解歷下、愛歷下。”楊曙明說，“活動是協會的生命，在把握度的同時擴大影響。原則上半年組織一次會員活動，圍繞歷下區，提高會員的文學素養。”

2013年9月6日，歷下區作家協會成立，文學在這片土地上繼續成長。成立大會上，進行了《濟南的味道》首發式。這本書，因印制和文字的雙重精美，成為當年轟動濟南的文化事件。54位名家的散文，既有肖復興、王劍冰、葉兆言、石英等文壇名宿，亦有張煒、耿立、王開嶺、馬瑞芳、劉玉堂、王樹理、趙林云、劉玉棟等本土作家。其中多篇佳作被《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匯報》等報刊轉載，在全國引起很好反響，開創了濟南的外宣記錄，被譽為年度濟南市暢銷圖書，還被濟南多區指定為中小學寒假課外輔導用書。

3年來，《濟南的味道》一直是濟南新華書店的暢銷書。

2014年5月，歷下區作協承辦了第六屆冰心散文獎頒獎典禮。令中國散文學會副會長紅孩沒想到的是，這屆冰心散文獎被社會關注的程度遠比前五屆熱烈得多。頒獎結束后，還舉辦了“泉城之夏”散文論壇，及獲獎作家采風活動。獲獎作家們感受了濟南的風景，兩個月后，有20余位作家發來佳作，歷下作協以此為基礎，加上濟南市著名作家、“歷下傾城”征文獲獎作品和優秀文學愛好者的作品，共計收集72篇散文，編輯出版散文集《歷下傾城》。

2015年，歷下作協和《人民文學》合作，舉辦了“詩意濟南，風雅歷下”征文活動，初評經過三次篩選，終評最終確定16位獲獎者。2016年3月，在明湖居舉行頒獎典禮。同時出版了以獲獎作品為主，同時囊括劉照如、常芳、姜成娟等人的作品的《人民文學》特刊。

除了大型活動，詩歌、小說、散文等各種形式的講座不斷。比如今年6月，全國知名詩人走進歷下期間，他們就組織了一批專家，面對本區內的基層作者進行授課。

傳承的力量：

重新認識濟南這個“好友”

歷下作協辦有自己的雜志《歷山》，每年還出版一本與濟南有關的書，楊曙明有自己獨到的認識：“國家主席習近平要求領導干部要愛讀書、讀好書和善讀書。這些年，書籍市場可以說琳瑯滿目，但參差不齊。只有編好書才能給讀者提供好書，每年編刊物的同時，我們想辦法出一本書。這些書除了發給機關干部、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還免費發放到全區中學生手里。”

兩萬多名中學生人手一冊，影響的不僅是某個學生，他們的父母、祖父母都可能看到。“每年影響兩萬多個家庭，可能中間因為升學等原因有交叉，但影響面還是不斷擴大的。”

全國知名作家書寫濟南的文章，在學生間引起很大反響。初一學生張天爍在讀后感中寫道：“前幾天，學校發給我們每一位同學一本《濟南的味道》，這是一本專門描寫濟南的散文集，假期時，無意中翻開這本樸實無華的書，讓我重新認識了這位相處了十幾年的‘好友’。”

受歷下風物影響的，不僅是中學生，還有一批青年作家。鐘倩、徐清源等一批青年作家相繼加入中國作協，在創作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在“詩意濟南，風雅歷下”征文評獎過程中，來自全國的專家們被散文《安詳歷下》吸引，一致推舉其為一等獎。公布作者名字時，才知道這是一個叫鐘倩的女孩的作品。讓評委吃驚的是，鐘倩就生活在濟南，她還是一個殘疾人，2001年被診斷為患類風濕性關節炎，癱瘓在床15年。

自歷下作協成立以來，鐘倩便成為重點幫助的對象之一，經常去探望她，并聘她為歷下作協名譽會員，在《歷山》上開辟專欄。在楊曙明看來，鐘倩的文章最難得有兩點，一是關注民生，二是贊美光明。她用手中的筆，表達自己的思想，沒有悲觀消極，不囿于風花雪月。2014年，在楊曙明等許多愛心人士的幫助下，鐘倩新書《含淚的綻放》出版。

“一半時間用來生病，一半時間用來寫作。”無法想象的病魔折磨著她，她的樂觀也感染了許多人，“我首先是一個公民，再是一個80后、時代新青年，最后才是殘疾人。”

鐘倩被譽為80后中的張海迪。2008年，父親也癱瘓臥床，她創辦了“勵志熱線”，通過QQ、郵件、電話等途徑，幫助他人解決心理困惑。這些年，她連續獲得“山東好人”“全國百姓學習之星”“濟南首屆責任市民”等榮譽，還成為省政協會議旁聽代表，撰寫的提案獲得優秀獎。

她的文字中看不到生活的灰暗，她與這片土地緊密相依，比如那篇優美的《安詳歷下》，她在結尾處寫道：“我今生將不會離開歷下，這片沃土承載著我蔚藍色的夢，更寄托著生命的全部意義。我多么想變成一株柳，一眼泉，自由自在地思想，安然若素地活著，成為這里的一部分。”

“一個城市可能有優美的環境、精致的建筑、現代化的設施，然而，真正能體現城市靈魂與內涵的，是文脈的傳承。一個城市是否有持久吸引力，是否有核心競爭力，要看它的文化給城市帶來的發展動力和價值取向。”中國散文學會副會長紅孩說。

“我們這一代人有責任在前人的基礎上，不斷賦予歷史文化新的內涵、新的活力，用優秀的文學作品，讓濟南這座歷史文化名城綻放出更加奪目的光彩。”如楊曙明所說，像鐘倩這樣，在這片土地上成長起來的作家們，將會成為這座城市新的代言人。

文學造大城：寫有，更寫無

我們不得不看到，被老殘、老舍等前輩作家的高度掩蓋，許多年里，文學史意義的濟南幾近“失聲”。

談到西安，會想起賈平凹和他的《廢都》；談到上海，會想起王安憶和她的《長恨歌》；談到北京，會想起王朔的小說，以及近年來徐則臣的“北漂”系列小說；談到武漢，會想起池莉和方方，她們用小說搭建了一座文學城堡。許多人在探討，為什么濟南會在這個問題上“失聲”，如同評論家張麗軍所言，“遺憾的是，濟南除了劉鶚、老舍等作家有著一些簡短的描繪以外，很少作為一個審美空間存在于文學史的框架結構中。”

2014年11月，“濟南城”與都市文學研討會召開。中國作家協會全委、小說委員會副主任胡平在會上指出：“都市文學的發展與濟南的關系，當然不是直截了當的，不是急功近利的，但肯定是相關的。每一座城市都有自己的文化，特別是像濟南這樣的歷史文化名城，其文化底蘊的發掘和輻射可以相當程度借助具有地域特色的文學作品的影響，這種影響也許還有限，也許會很大。”

一些與濟南有關的作品的出現，正在逐漸改變“濟南城”在當代文學領域的“失聲”角色。劉玉棟出版于2010年的《年日如草》是很有代表性的一部作品，這部直面中國城市化進程的小說，講述了在社會的巨大變革中，曹大屯在濟南經歷的掙扎、愛與孤獨、家庭與歷史。《大眾日報》連載此書時用了副標題“一座城二十年的世情書”。

小說中，數十年濟南城的變化一目了然，其核心是小王府街。1992年，“在曹大屯的記憶里，他像一條疲憊不堪的魚，游進古舊的小王府街。那時候，這個城市的人遠沒有后來那么多，盡管緊靠兩條商業街，但來這條小街的人卻不是太多，進來的人，也大都是過路的，可以說，商業的力量還沒有沖入這條街巷，也可以這樣說，它剛剛在這條小巷里萌芽。”而到了后來，在拆遷的大潮下，小王府街被商業的洪流化為廢墟。

常芳的《桃花流水》則將視角放諸到80年的時空內，以百花洲為中心，從1928年的“五三慘案”寫到2008年，80年間的歷史變遷，在厲崇熹和生活在百花洲的厲、何、渠三家人身上投下了濃濃的痕跡。評論家張麗軍說：“讀完《桃花流水》，我有一種極為強烈的閱讀感受：常芳寫出了一部展現百年濟南人文歷史景觀的長篇小說，為讀者提供了一個自然地理濟南、人文地理濟南和生命地理濟南相交融的文學濟南。”

2014年以來，王方晨的“老實街”系列小說引起轟動。“以虛構的老實街映照了中國傳統文化在現代社會所面臨的困境，以開放的世界的眼光審視濟南，從而賦予了濟南更鮮明而具現代性的文化意味”。

王方晨說：“我是有念頭寫出一座‘我的大城’，讓這座‘大城’深深打上一位作家的烙印。”他將之命名為——文學造大城：寫有，更寫無。

評論家張艷梅指出，有關濟南城市敘事的興起和發展，其實是和當代文學發展的大趨勢以及中國社會發展的基本走向保持一致的。十年前，特別是最近幾年來，有關城市文學的討論和研究就已經非常熱鬧了。中國正面臨著從鄉土中國到城市中國的轉型，隨著所謂鄉村文明的潰散，鄉土書寫的叛逃之后，人們的目光逐漸轉移到城市文學上來，在這個過程中，對于作家而言，如何去梳理和思考自己與城市生活在情感上、文化上、心理上的關系，是非常重要的。

或許，多少年之后，“老實街”這條虛構的老街，會以最獨特的濟南老街的形象，出現在濟南人的記憶里。

文學意義的濟南，其實并非文學那么簡單。在城市化不斷普及，大城市內部文化體系逐漸清晰的當下，新的城市文化正在形成。這其中，文學是敏銳的，它看到了自身的價值，在剖析現代人性的道路上不斷前行。此時，它所依存的城市只不過是一個道具，或者文化載體。

文學從來都不依附于哪一座城市，它和城市之間既合作又疏離的關系決定了其獨立存在的特性。當然，城市需要文學來總結和升華其文化性格，形成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撐并延續其文化人格。

從歷下到濟南，從內到外再回到內部，“濟南城”作為一個文學想象，終將會成為一個充滿靈魂對話的舞臺。

歷下聽泉

“當雅歌成為絕響，最后一個

音符會在哪里墜落？”

……有人坐在泉水邊拉琴

詩人的疑問，成為另一種旁白

“那竊自夢境的烏云，為我帶來

鋒利的淚水。”

垂枝下的泉水里，游魚搖動著

迷人的尾鰭

……有多久了？這細小的鋸齒

一次次鋸著我失眠的靈魂

淚水不斷地從弦上滲出：傷悲止于

樂曲，心碎止于善美

……有多久了，我在取和舍之間

猶豫不決

一顆心，被時間的分針和秒針

反復地追趕

即使坐在三樓的陽臺，也揪心著

千里之外的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