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夏是世界醞釀力量組合的重要時刻,德、日反共產國際同盟簽訂在即,而中、德關系如日中天,日本加緊用文武兩手誘逼蔣介石。一旦德國調停中、日關系成功,蘇聯就立刻陷入腹背受敵的險境。因此,不惜代價拉攏蔣介石成為蘇聯當時迫在眉睫的唯一選擇,其核心就是由反蔣轉向聯蔣。是時蔣介石也已經通過駐蘇大使等各種渠道,表明了“聯俄抗日”的立場。
當時的中國也正處于大變革的前夜。面對蔣介石“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及日本帝國主義的大舉侵略,不同的政治派別通過各種途徑表達自己對時局的態度,引發西安事變。消息一出,舉世嘩然。事變打破了蘇聯計劃,它將如何應對?
“張學良是日本的間諜!這是日本人的陰謀!”斯大林作出了與毛澤東完全相反的判斷
1936年12月12日清晨,在中共中央駐地陜北保安窯洞里的毛澤東接到張學良電報,立即意識到重大的歷史轉折點出現了。毛澤東在之后召集的中共高層會議上說,“我們對這一事件的態度怎樣,應該擁護,還是中立,或反對?應該明白確定,這是不容猶豫的。”毛澤東當機立斷,為西安事變定性:這次事變是有革命意義的,是抗日反賣國賊的。
“張學良是日本的間諜!這是日本人的陰謀!”遠在莫斯科的斯大林卻不這么看,作出了與毛澤東完全相反的判斷。斯大林和共產國際領導人是在12月13日得到有關西安事變的消息的。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團長王明很快寫信給斯大林,主張乘機槍斃蔣介石。
不料,斯大林大怒。在得知西安事變發生的當天,即12月13日,斯大林通過宋慶齡設在上海的電臺直接向中共中央發電報,提出了尖銳的批評意見。斯大林親自擬寫了聯共中央的電文,指示不得殺掉蔣介石。認為這是日本侵略者制造的又一起陰謀。電文內容為:西安事變是日本帝國主義者策動的,為避免中國出現長期內戰,使日本坐享其成,建議中共應爭取和平解決西安事變,促使蔣介石回心轉意、贊成抗日,在此基礎上將蔣介石釋放。
遠在莫斯科的共產國際聽了王明對西安事變的報告后,一開始是頗為欣賞的。共產國際書記處書記季米特洛夫在得知張學良的部隊在陜西起義并逮捕了蔣介石的報道后,表達了他對張學良這一行為肯定的態度。因為他清楚,張學良幾乎就是自己的“同志”,前不久中共轉來張學良要求加入中共的報告,中共表示贊成,可季米特洛夫認為張學良畢竟是軍閥,加入中共不合適,所以沒有批準;不僅沒有批準,還好好地批評了中共。現在看來,張學良的立場至少是與中共一致的。
斯大林不僅通過電報制止殺蔣介石,還動用輿論工具譴責張學良、楊虎城的行為。12月14日,蘇共《真理報》和《消息報》相繼發表社論,抨擊張學良和楊虎城,認為這將導致中國內戰,使日本坐收漁翁之利。
駐扎在莫斯科的共產國際這才反應過來,這才是蘇共中央和斯大林的態度,看來是將張學良、楊虎城此舉欣賞錯了,季米特洛夫驚出一身冷汗。14日晚,他通知庫西寧、馬努伊爾斯基、莫斯克文、王明、鄧發、愛爾科利、曼達利揚等共產國際執委會書記處領導人緊急開會,就西安事變問題統一思想和口徑,將對西安事變的認識統一到斯大林的態度上來。會議由季米特洛夫主持,他提議要求中共中央在此事變中采取中立的立場,宣布反對國民黨內訌,堅持和平解決西安事變的沖突。會議決議:“建議他們采取自主的立場,宣布反對內訌,堅持和平解決沖突,爭取和解和協同行動,在強調共產黨在致國民黨的信和毛澤東答記者問中所持立場的同時,爭取主張中國領土完整和獨立的各黨派發表民主宣言。”
同日晚上12時,斯大林突然打電話給季米特洛夫,怒氣沖沖地問道:“中國西安事變是在你的認可下發生的嗎?”季米特洛夫趕忙答復說:“不是!這事對日本最有利。我們也是這樣看這一事件的!”斯大林質問道:“王明在你們那里做什么事?他是個挑釁者嗎?他想發電報讓中共中央槍斃蔣介石。”季米特洛夫推脫說:“我不知道有這種事!我們也不會同意他發這樣的電報!”斯大林很不高興地說:“那我給你送去這份電報!”
放下電話后不久,斯大林又讓人打電話給季米特洛夫,“明天下午3點半請你們到斯大林的辦公室來,我們一起討論中國的工作”。
第二天下午3點半,季米特洛夫等人被通知到克里姆林宮斯大林的辦公室開會,參加會議的有聯共(布)中央政治局主要領導人斯大林、莫洛托夫、卡岡諾維奇和奧爾忠尼啟則,這次會議是為了商定共產國際就西安事變問題給中共中央書記處的指示電。經過一條條磋商,斯大林同意以共產國際的名義,向中共中央發以下電報:復電建議你們采取以下立場:一、張學良的行動不論他的意圖如何,客觀上只能損害把中國人民的力量團結在抗日統一戰線中,并會鼓勵日本對中國的侵略。二、由于這一行動已經做出,我們應該考慮現實情況。中國共產黨要堅決宣布在下列基礎上和平解決這一沖突:1.通過主張中國領土完整和獨立的抗日運動的代表人物參加政府,進行政府的改組;我們在草案中建議的文字為:“由主張中國領土完整和獨立的抗日運動的最杰出活動家來改組政府”;2.確保中國人民的民主權利;3.停止消滅紅軍的政策,在反對日本侵略的斗爭中同紅軍建立合作關系;4.與同情中國人民從日本帝國主義進攻中解放出來的國家建立合作關系;最后我們建議不要提出“與蘇聯結盟”的口號。
電報再次通過宋慶齡轉到保安,在陜北的中共不難解讀出斯大林關于西安事變的明確決斷:第一,西安事變是日本人的陰謀,旨在破壞中國抗戰力量的團結,蘇聯決不會為這種陰謀所利用,更不會提供任何支援;第二,中國急需建立抗日民族統一陣線,而這一陣線最合適的領袖只能是蔣介石,張學良分量不夠;第三,中共應爭取和平解決西安事變,利用這一時機促使蔣介石贊成抗日,并在有利于和平解決的基礎上,主動將蔣介石釋放。
西安事變發生前,雖然有1935年以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中共中央的名義在莫斯科發表的《為抗日救國告全體同胞書》,即著名的《八一宣言》,但中共和國民黨并未真正聯合抗日,其中還出現了彼此為打擊對方發生的摩擦,莫斯科對中共的政策和行動也是有所參與的。然而,西安事變一發生,莫斯科似乎忘記了經他同意的中共正在進行的工作和實施的計劃,當蔣介石被張學良扣押,甚至可以說完全有可能立即將其推翻的時候,莫斯科的態度卻發生大逆轉。事變前后,其態度為何反差如此之大?
蘇聯對紅軍破天荒的軍事援助迅速演變成鏡中之花
時間回溯至1936年8月25日,中國共產黨一面發表《中國共產黨致中國國民黨書》,表示愿意同國民黨“開始具體實際的談判,以期迅速訂立抗日救國的具體協定”。一面致電共產國際提出兩個方案:一是紅軍進攻寧夏,但前提是蘇聯必須提供軍事援助。另一方案是如無援助,“預計要讓所有三個方面軍向甘肅、陜西南部和四川北部以及河南、湖北西部運動”。莫斯科頓時陷入兩難:不論是提供“軍援”還是坐視紅軍南下,都將激怒蔣介石,而當時中蘇互不侵犯條約的文字已現雛形,蘇聯豈能因此而冒功敗垂成之險。
9月8日,聯共(布)中央政治局主要領導卡岡諾維奇與莫洛托夫致電斯大林提出兩點建議:“一、同意中國紅軍的第一個行動方案,即占領寧夏地區和甘肅西部。同時堅決地指出,不能允許紅軍再向新疆方向前進,因為這樣做可能使紅軍脫離中國的主要區域。二、事先確定,在中國紅軍占領寧夏地區后,將給予大約1.5萬到2萬支步槍,8門加農炮、10門迫擊炮和相應數量外國型號彈藥的援助。武器在1936年12月前集中在蒙古人民共和國南部邊境,將通過著名的烏里茨基外國公司售出,同時準備運輸工具把它們運到寧夏。”斯大林1936年9月9日答復:“同意。”
9月27日,共產國際突然改原定的“運到”為“接取”:“紅軍必須奪取定遠營前伸至外蒙邊境接取物資。”中共中央立即于10月2日回電再度說明了紅軍在現有技術條件下通過寧夏,特別是遠伸到外蒙邊界上去接取援助物資的困難,要求蘇蒙軍隊幫助運送和保護盡可能深入到中國境內來,以確保紅軍能夠接運成功。但這一要求被共產國際10月18日的復電斷然拒絕:“你們必須派遣足夠數量的武裝部隊到外蒙邊境來接受貨物和擔負沿途保護的責任。”
應該指出,寧夏戰役原本由紅一、四方面軍的主力共同承擔。10月11日,中共中央、中革軍委下達《十月份作戰綱領》:“從十一月中旬起,以紅一方面軍的西方野戰軍全部和紅四方面軍的三個軍,進攻寧夏。”但由于共產國際的催促以及征程的遙遠與艱難,中共中央等不及黃河的冰凍,不得不把西進時間提前到10月下旬以確保按時到達邊境。然而受蔣介石“急進”之命的胡宗南部在10月底迅速進占靖遠的渡口一帶,使得紅軍后續部隊無法繼續西渡,兩萬多已經過河的紅軍隨后就組成了西路軍。
由此可見,準備遠征接取“援助”的紅軍演變成以紅四方面軍為主力的西路軍,是由于中共中央當時沒有料到蔣介石會突然進攻而被阻斷于黃河兩岸。
11月3日,共產國際突然致電中共中央:“在詳細研究之后,我們堅決認為從外蒙幫助的辦法是不可能實現的。我們正在研究經過新疆幫助的方法。如果我們將約一千噸貨物運到哈密,你們有無可能占領甘肅西部來接收?并請通知接收辦法及你們將采用何種具體方式運輸?”對于蘇聯不可思議地善變和出爾反爾,已經有所警覺的中共中央于11月8日復電共產國際:“從哈密輸送貨物的辦法對于我們主力已無用處,這個改變已經遲了。已渡河的紅軍約兩萬一千人,可令其向哈密方向前進,但通過五千余里路程,戰勝這一帶敵人與堡壘,需要許多時間,至少也是明年夏天的事情。并且除非你們用汽車送到安西,要紅軍到哈密去接是不可能的。因為哈密、安西之間是一千五百里荒無人煙的沙漠。”
中共中央后來為了援助危急中的西路軍,甚至專門致電共產國際請蘇聯盡快伸出援手,但得到的回答卻是:“很遺憾,從我們方面緩解西路軍的處境是不可能的。你們討論一下并從你們方面采取一切可能的步驟來拯救西路軍并與紅軍主力建立聯系。”徐向前曾經滿腔悲憤:“西路軍的兩萬多人,遭到幾乎全軍覆滅的命運,在我軍歷史上,絕無僅有。”
蘇聯當時迅速批準對紅軍破天荒的軍事援助并且同樣迅速演變成鏡中之花確實非常可疑,因為這種大規模的“軍援”完全有悖于蘇聯的“聯蔣”政策,其真正原因又是什么?
蘇聯慫恿,蔣介石對中共態度由“和”變為“剿”
從1935年底起,蔣介石主動派人在莫斯科試探國共談判的可能性。當時蔣介石以為,長征中的紅軍已經不足為患,“安內”基本完成,政策的重心開始傾向“攘外”。如果不乘勝抓住機會同中共和談,就不能指望從蘇聯方面得到“攘外”不可缺少的援助與支持。
對于這段歷史,陳立夫在其回憶錄《成敗之鑒》的“準備抗戰招撫共黨”一章里有比較明確的回憶:“早在抗戰以前,他(蔣介石)就要我做兩件工作:第一,要我和中共交涉,萬一中日戰爭爆發,中共應及時發表宣言,共同抗日。第二,要我和蘇俄交涉,一旦中日戰爭掀起,中蘇兩國要站在同一戰線。”這一回憶表明,國共談判是蔣介石為爭取蘇聯支持以應對中日矛盾日益激化的戰略抉擇,“招撫”兩字雖然居高臨下,卻也突顯出當時蔣介石對紅軍的基本戰略已經以“和”為主。如果蔣介石始終堅持這項政策,西安事變顯然就無從談起。
1936年10月14日,中共中央接到中共談判代表張子華從西安發回的電報:“國民黨方面的談判條件是:(一)蘇維埃區域可以存在;(二)紅軍名義不要,改聯軍,待遇同國軍;(三)中共代表參加國民大會;(四)即派人具體談判。”為了配合談判進程,毛澤東迅速于10月15日以蘇維埃中央政府主席的名義通過蘇維埃新聞社發表關于停戰抗日的談話,表示“一切紅軍部隊停止對國民革命軍之任何攻擊行動”。同一天,葉劍英從西安致電毛澤東:“蔣明日到此。”10月17日,毛澤東與張聞天、周恩來一起致電朱德、張國燾、徐向前、陳昌浩、賀龍、任弼時、關向應、劉伯承并告彭德懷:“與南京談判有急轉直下之勢……蔣介石十六日到西安,我們正交涉由蔣派飛機接恩來到西安與蔣直接交涉。”毛澤東廣為告知的電報顯然認為和談可能成功在即,因為已經到了雙方最高級別的會面,因此歡欣鼓舞之情也溢于言表。
但是,蔣介石突然推遲了原定10月16日到西安的行程。毛澤東在18日致朱德等將領的電報中開始略顯擔心:“正與國民黨談判,彼方當有不欲使談判弄僵之意。”可見當時的毛澤東還沒有意識到蔣介石已經變臉,但對胡宗南又開始加強進攻已經隱隱有所不安。于是毛澤東又專門致信胡宗南,還“并即印刷多份向各軍發送”。毛澤東顯然還以為胡宗南的行動只是其個人行為,因此寫信做其工作,表示雙方宜“棄嫌修好”。20日,葉劍英急電毛澤東:“蔣介石令胡宗南急進”。“從10月20日開始,蔣介石調集十幾個師由南向北大舉進攻,企圖消滅紅軍于黃河以東甘肅、寧夏邊境地區”。此時毛澤東才明白胡宗南進攻的突然加強來自蔣介石的命令。
完成對紅軍進攻的新布置,蔣介石于10月22日到達西安逼迫張學良剿共。24日,毛澤東致電葉劍英:“蔣的確實企圖查明即告。”26日又同朱德等46人聯名發出《紅軍將領給蔣總司令及國民革命軍西北各將領書》,提出:“不論諸先生派代表進來,或要我們派代表出去,或即在前線上談判,我們都愿接受。只要內戰一停,合作門徑一開,一切談判都將要在抗戰的最高原則之下求得解決。”毛澤東雖然感覺形勢發展不妙,卻依然心存希望,為和平談判做最后的努力。10月29日,葉劍英致電毛澤東:“蔣張會談結果亟惡。蔣表示匪不剿完,決不抗日。”蔣介石的西安之行完成了由“和”到“剿”的轉變,國共和談功虧一簣。
以蔣介石1936年10月16日突然推遲赴西安為界,和談就此變為進攻。當時究竟發生了什么重大事件使得蔣介石的政策出現了180度的轉折?陳立夫在其回憶錄中說出了驚天秘密。據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的《西安事變前后的周恩來》一書中披露:“1936年10月,國民政府與蘇聯互不侵犯條約的文字已逐漸形成。陳立夫在《參加抗戰準備工作回憶》中說道:在一次討論中,蘇聯駐華大使、蘇方談判代表鮑格莫洛夫對陳立夫說:‘一旦中日爆發戰爭,我們決不會幫助中共。’陳立夫驚奇地瞪大眼睛,以為聽錯了。可鮑格莫洛夫還喋喋不休地說道:‘陳先生,中共只有兩三千兵力,如果他們不聽話,你們就把他們消滅算了。’”
鮑格莫洛夫系蘇聯駐華大使兼斯大林全權代表,其所說當然絕非戲言。蔣介石由此判斷:“原來共產黨的談判是因為已經到了窮途末路,那還講什么條件,命令部隊加緊進攻,‘剿匪’已到最后五分鐘階段。”
陳立夫這一回憶的具體時間有電報旁證。10月10日,張子華致電毛澤東:“陳立夫赴寧數日可回。”可見當時負責對蘇談判的陳立夫回寧正是為了與鮑格莫洛夫的會談。需要特別注意的是,當時正是蘇聯用“軍援”吸引紅軍即將全力西進之時。證明了陳立夫所憶時間的確實,還必須證明蔣介石也確實及時采取了鮑格莫洛夫所希望的行動。歷史事實也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正是蘇聯的慫恿,使得蔣介石的西安之行突然以“剿”廢“和”。鮑格莫洛夫雖然得逞了,但絕不會料到就此點燃了西安事變的引線。
西安事變真正的秘密是背后大國不能曝光的交易
1936年夏是世界醞釀力量組合的重要時刻。德、日反共產國際同盟簽訂在即,中、德關系如日中天,日本加緊用文武兩手誘逼蔣介石。一旦德國調停中、日關系成功,蘇聯就立刻陷入腹背受敵的險境。因此,不惜代價拉攏蔣介石就成為蘇聯當時迫在眉睫的唯一選擇,其核心就是由反蔣轉向聯蔣。是時蔣介石也已經通過駐蘇大使等各種渠道,表明了“聯俄抗日”的立場。
蘇聯對蔣介石的需求,最直白的表述是在西安事變發生后。當時斯大林請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轉告中共中央的電報中透露:“張學良不能領導抗日,蔣介石如能回心轉意,倒是能領導抗日的唯一人物。”楊虎城當時也認為:“……這次西安事變之不成,完全在于當時日本與蘇聯都在拉南京,蘇聯已經比日本領先了一步,因此它力主中國應在蔣的領導下實現和平統一,當然不會有援助西安之舉,這是事變事實上不能成功的關鍵。”確實,“唯一人物”、“力主”等表述,充分體現了斯大林的聯蔣決心。
既然蘇聯對國民政府的基本戰略是聯合,對蘇聯而言,紅軍原先的歷史使命顯然也就不復存在。換句話說,已經元氣大傷的紅軍在蘇聯的聯蔣戰略中不僅失去了價值,甚至已經成為累贅與隱患。但是,如果把紅軍作為禮物送給求之不得的蔣介石,既能最大限度地顯示蘇聯的“誠意”,促使蔣介石早日下定中蘇同盟的決心,又能乘機消除自身的包袱與威脅;不僅能化解德、日、中的合作,還能利用中國拖住與對抗日本。簡而言之,蘇聯只需犧牲紅軍就能輕易實現如此一舉多得的戰略需求。楊虎城就曾經擔心:“莫斯科已經為自身利益出賣了西安”,“它為爭取南京,是否會……將中共也送入蔣介石的懷抱呢?”楊虎城當年的擔心顯然不是信口開河空穴來風,抑或他日后還為此話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也足以使張學良對相關秘密三緘其口噤若寒蟬。如此看來,西安事變真正的秘密是在西安事變背后大國不能曝光的交易。
蔣介石真正的談判對手是斯大林
蘇聯慫恿蔣介石發動軍事進攻的結果竟然使得蔣介石身陷囹圄,西安事變直接影響蘇聯聯蔣政策的成敗,也就直接威脅到蘇聯的國家安全戰略。基于這些原因,蘇聯決不可能置之度外袖手旁觀。因此,救援蔣介石就成為蘇聯刻不容緩的頭等大事。西安事變真正參加談判的是兩國四方,這就掀動了西安事變和平解決過程中最為隱秘的一頁。
蘇聯對中共的訴求:支持“釋蔣”。迄今為止,幾乎所有的相關研究都認為在事變發生后,斯大林立刻要求毛澤東“釋蔣”。其實這是個誤解,理由很簡單,毛澤東手中根本無“蔣”可“釋”。因此,不能公開出面的斯大林是要求毛澤東“支持”釋蔣,也就是去勸張學良“釋蔣”,卻不料遭到堅決的拒絕。
蘇聯對張學良的訴求:立即“釋蔣”。斯大林應該很清楚,真正能夠實現蘇聯訴求的關鍵人物是張學良。因此,為了確保蔣介石的安全,斯大林必定會直接找張學良,理由起碼有四:毛澤東拒絕“釋蔣”,張學良就成了斯大林當時唯一的希望;只有直接與掌握蔣介石生死的張學良達成協議才是“救蔣”的根本之道;斯大林與張學良有直接的聯系通道,張學良的秘密代表莫德惠就在莫斯科;張學良有求于斯大林。
當時張學良已經勢成騎虎:莫斯科反對西安事變,使得張學良的“革命”難以為繼;毛澤東堅持“除蔣”,使得張學良的“兵諫”難以自圓其說;蔣介石居高臨下,使得張學良有口難開。因此,站在張學良的立場看,當時真正有迫切需要并有強大實力能夠幫助張學良走出困境和險地的,確實也只有莫斯科了,而且唯有莫斯科的“釋蔣”與張學良的“兵諫”還有共同的政治基礎。更何況,張學良在事變前就一直在苦苦尋求蘇聯的支持。早在12月13日,美國就稱“消息靈通之觀察者相信,張學良或能接受談判。”這應該就是張學良最初向蘇聯發出直接談判的暗示。因此,張學良沒有理由不寄希望于斯大林。
既然斯大林與張學良互有迫切需求,他們之間的直接談判應該是勢在必然的。也就是說,斯大林在要求張學良立即“釋蔣”的同時,也必須滿足張學良“兵諫”的政治訴求,以及張學良與部下的人身安全。確實,如果張學良得不到類似的承諾,是決不會、也不敢放虎歸山的。就此而言,西安事變中張學良真正的談判對手應該是斯大林。目前雖然沒有看到相關的文字記載,但歷史當事人的實際行動就是最過硬的證據: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張學良迅速而果斷地采取了一系列貌似瘋狂的舉動:如親自陪同蔣介石赴南京以保證其安全、嚴禁部下有任何反抗、無條件釋放眾多被扣的南京高官與飛機等等,非常干脆而徹底地放棄了手中按照常理原可以充分利用的談判籌碼。這些當時使人目瞪口呆,至今看來依然匪夷所思的舉措,無非是張學良在履行秘密談判中的承諾或付出的代價,只是外人不知內情,張學良更不能明說而已。令人遺憾的是,張學良由于過于匆忙,或許在談判中只注重獲取人身安全而忽視了人身自由的保證,才讓蔣介石不光彩地鉆了空子。
蘇聯對南京的訴求:配合“救蔣”。因為要兌現對張學良的承諾,就必須要南京配合。其實從西安事變發生起,莫斯科就與南京開始了緊張而密切的秘密接觸。《中國新民主主義通史》中記載:“蘇聯為澄清南京的誤會,南京為爭取蘇聯幫助釋蔣,雙方在莫斯科和南京進行了頻繁的交涉和接觸。”
12月13日,“孔祥熙在南京寓所召見蘇聯駐華代辦司皮禮瓦尼克說:西安之事,外傳與共黨有關,如蔣公發生危險,則全國之憤恨,將由中共推及蘇聯,將迫我與日本共同抗蘇。故促其速告蘇聯政府,并轉知第三國際注意。同日,駐蘇大使蔣廷黻訪蘇外交人民委員李維諾夫,要求蘇聯出面協助釋放蔣介石。”同一天,翁文灝致電蔣廷黻,要求其“在蘇俄酌量速妥接洽”。南京施加的壓力正中蘇聯的命門。這就決定了斯大林必將全力以赴地保證蔣介石的安全,絕不會也不可能僅僅停留在輿論方面的表態。
《中國新民主主義通史》中記載:“南京當局16日給蔣廷黻發去‘銑電’,令其加緊與蘇聯當局交涉,注意搜集蘇聯與西安事變關系的證據,并詢問與蘇聯談判需要付出什么代價等。”南京突然提到“代價”,顯然是開始與蘇聯談判。更為過硬的證據是隨即發生的事實:同一天,“宋美齡表示愿同宋子文、顧祝同到西安會商。張學良表示歡迎”。17日下午,張學良突然派出飛機把周恩來接到西安。18日,周恩來致電毛澤東:“蔣態度開始表示強硬,現亦轉取調和。”
需要指出的是,17日注定是西安事變和平解決的重要日子,因為這一天毛澤東不再堅持“除蔣”,張學良迎接了周恩來,蔣介石也不再拒談。三人同時變化顯然不會是巧合。
蔣介石態度的轉變,實際上顯示談判的最后障礙消除。通常以為宋美齡信中所謂南京的“戲中有戲”改變了蔣介石的不合作態度其實是牽強附會不足為訓的,因為蔣介石完全知道當時唯一有需求也有能力救他的不是南京不是張學良更不是中共而是蘇聯。因此,“戲中有戲”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宋美齡讓端納給蔣介石帶來了蘇聯加入談判的信息。確實,唯有得知斯大林出手時,蔣介石迅速改變原先決不與張學良談判、不與周恩來見面的強硬態度才顯得順理成章。
就此而言,西安事變中蔣介石真正的談判對手也應該是斯大林。
蘇聯暗度陳倉,一箭五雕
盡管南京要求蘇聯“出面”,但蘇聯卻實施了暗度陳倉的戰術,對張學良進行極其猛烈的公開譴責以掩人耳目,達到了一箭五雕的目的。
首先是撇清與西安事變的關系。事變一發生,蘇聯就斬釘截鐵地表明與西安事變毫無關系。12月15日,蘇聯外交人民委員李維諾夫在回答國民黨行政院政務處長蔣廷黻的求助時說:“我找不到這樣的辦法,因為自從張學良離開東三省后,我們與他沒有任何聯系。”12月16日,蘇聯政府在授權司皮禮瓦尼克發表的聲明中說:“我政府不言而喻不論過去和現在都同西安事變沒有任何關系,而且自從日軍占領東三省后與張學良絕未保持任何直接和間接往來。”
其次是建立了與南京的互信。蘇聯對西安事變的強烈譴責為雙方的談判掃清了障礙。12月19日,張群正式致電蘇聯政府,對“一向友好并同情中國政府的蘇聯政府的態度而表示感激”,保證“盡一切努力制止第三者在中國散布誣蔑性的含沙射影的說法”。國民政府絕不會僅僅看到蘇聯政府在報紙上的態度就表示“感謝”。
第三是動搖了張學良與中共中央的關系。蘇聯的表態使得張學良對中共中央大失所望。確實,那時的毛澤東除了表示繼續對西安事變堅定不移的支持,已經無法滿足張學良的其他訴求了。
第四是掩護了與張學良的談判。從12月13日起,張學良屢次公開表態保證蔣介石的安全。但周恩來17日晚在與張學良的會談一結束就致電“毛并中央”:“張同意在內戰階段不可避免圍攻西安前行最后手段。”張學良這句話真正的解讀是,如果“兵諫”訴求無法實現,那“最后手段”就是唯一的選擇。宋子文在其日記中說:“漢卿直言不諱告訴我,其委員會已經決定,若一旦爆發大規模戰事,為安全起見,他們將把委員長交給中共。這決非憑空之威脅。”張學良亮出的底牌,表明當時張學良與蘇聯的談判正在緊張進行,因此這一表態不僅是告訴周恩來和宋子文,更是告訴斯大林和蔣介石的。
第五是對保安實施了雙重政策。首先是封堵了毛澤東的“除蔣”政策。蘇聯與南京、張學良的直接談判,對毛澤東的“除蔣”政策無疑是釜底抽薪。就此而言,毛澤東審時度勢權衡得失,主動改變“除蔣”政策也就有了最為合理的解釋。換句話說,毛澤東當時不是不想“除蔣”,而是無法“除蔣”了。但是,蘇聯由于不可能“出面”,因此要實現其訴求就必須為周恩來提供各種有效資源以加強其話語權。
歷史事實表明,蘇聯暗度陳倉的策略是成功的。
為何各方秘密談判沒有任何檔案材料
迄今為止,西安事變各方秘密談判“頻繁的交涉和接觸”竟然未見任何檔案材料,它們究竟去了哪里?
這是由于蘇聯對外交的保密工作極其重視。自從1927年4月6日張作霖查抄了蘇聯駐北平大使館,繳獲了眾多有損蘇聯形象的秘密文件后,蘇聯立即就吸取了教訓。據有關檔案記載:1927年5月12日,蘇共(布)中央政治局召開專門研究保密的會議,通過的決議中包括成立專門機構“修訂外交人民委員部、共產國際執委會、共和國革命軍事委員會和國家政治保安總局關于保管檔案、發送和保管發往國外的密電和其他機密材料的程序問題的各種細則,以便最大限度地保守秘密”。“有必要派遣專人去中國,以保證銷毀所有多少有損名譽的文件,并防止其他人可能的暴露”。據歷史相關人士回憶:“莫斯科命令銷毀所有檔案文件,今后只保留最近一個月的來往信件,保留的條件是:要使大使館一旦遭受襲擊時,能夠立即銷毀一切損害蘇聯政府名譽的材料。”毫無疑問,蘇聯參與其聯蔣政策引發的西安事變絕對是“有損名譽”的最大秘密,當然不會留下任何的文字證據,更何況絕對保密也完全符合當時談判各方的利益。
作為領袖,蔣介石必須在保持尊嚴的情況下獲得自由,當然不希望談判的內容外泄。《張學良年譜》說,當宋子文一見到張學良,“宋勸張對此次兵諫應早作一個面面俱到的妥善處理,原則是:不落痕跡,不公開附帶任何條件,先生安然離陜返京,立即停止內戰,一致對外”。原來“不落痕跡”是談判前就確定的原則,這就難怪蔣介石或宋子文的日記,都沒有絲毫關于秘密談判的內容。
在涉及如此重大又復雜異常的事變時,中共中央表現得非常慎重。張國燾曾在回憶文章里記述,西安事變期間,毛澤東十分注重保密工作,“所有中共中央與莫斯科來往的密電”,“中共與西安方面的聯絡”,“概由毛澤東一個人包辦”。所以他人也無法得到各方談判的檔案材料。當時張國燾沒有參與核心機密,因此對其所見表象只能做偏頗的主觀臆測。其實,張國燾的這段回憶恰恰證明毛澤東當時確實嚴格履行了保密承諾,以支持與保證周恩來能夠在談判中爭取紅軍利益的最大化,因此不可能是個人行為。
從莫德惠赴蘇起張學良就開始嚴守機密,隨后不僅是實現“兵諫”訴求勢在必行的承諾,更是保證長久安全真正的護身符。因此,老調重彈又守口如瓶,就成為張學良唯一可靠而又無奈的選擇。
歷史事實已經證明,西安事變時各方有關秘密談判的相關電報都已蕩然無存,現在只能從當時的歷史事實中才能發現當年這些絕密電報確實存在過的蛛絲馬跡,其中比較過硬的材料除了前述國民政府與蘇聯的頻繁交涉、張學良駐莫斯科的秘密代表外,就是關于蔣經國的內容。
周恩來關于蔣經國回國的承諾是與蔣介石會談的重要籌碼之一,《博古傳》說:“會見中,周也與蔣略敘家常,蔣提及他在蘇聯的兒子蔣經國,言下之意微露思子之情。周告蔣,蔣經國在蘇聯頗受優待,他愿協助他們父子團聚。”另一本重要著述,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出版的《國共談判中的周恩來》也提及周恩來的如此承諾“蔣氏微露思子之意,周即滿口答應將助他父子團聚。”周恩來信息來源的及時與“滿口答應”的背后,盡管沒有任何檔案文字可以佐證,但其答案應該是不言而喻的。當時莫斯科與中共中央之間電訊聯系的頻繁、周密與細致由此可見一斑。
由于秘密談判中的蘇聯最為強勢,這就決定了唯一有能力實現各方利益最佳均衡者,非斯大林莫屬。這也許就是談判中的三方都付出了程度不同的代價,唯獨蘇聯大獲全勝的根本原因。
(參考資料:《西安事變前后的莫斯科》《百年潮》2005年第12期、《斯大林密電》《文史精華》2007年第11期、《蘇聯與西安事變》《黨史縱橫》2014年第5期、《蘇聯“聯蔣”政策與西安事變》《北京日報》2013年11月4日、《西安事變新探》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15卷中共黨史出版社2007年版、《共產國際、蘇聯及各國對西安事變的反應大事記》《理論導刊》1986年11期、《“蘇聯及共產國際對西安事變的反應”》《文獻和研究》1986年第6期等;作者:李玉貞、孫果達、李義彬、楊奎松、魚汲勝、馬寶華、烏傳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