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翻譯理論界“文化轉向”的標志是伊塔馬·埃文-佐哈的多元系統理論及吉恩·圖里在此基礎上繼承并發展的翻譯規范理論(包括預備規范、起始規范和操作規范)。本文以吉恩·圖里的翻譯規范理論為觀照,選取Wuthering Heights(《呼嘯山莊》)不同時期的兩個有影響力的譯本(楊苡和孫致禮的譯本),比較兩譯本在三個規范指導下各自的特點并找到譯本差異及其產生的原因。通過分析,兩個譯者都遵循了各自所處時代的翻譯規范理論,翻譯規范理論客觀地解釋了不同時期的譯者在特定歷史背景下的翻譯活動。
關鍵詞:《呼嘯山莊》; 吉恩·圖里; 翻譯規范;譯者決策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822(2016)03-0087-09
1. 引言
十九世紀的英國文壇,出現過著名的“勃朗特三姐妹”,姐姐夏洛蒂和妹妹艾米莉于1847年出版了兩部小說——Jane Eyre和Wuthering Heights,奠定了兩者在英國文壇上的地位。Wuthering Heights是艾米莉唯一的小說,作品講述了一個愛情與復仇的故事。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譯介到中國,迄今為止,共有幾十個漢譯本。國內學者從不同的角度如主題、人物形象、寫作手法等研究該作品,但從翻譯規范視角對其譯本進行比較的少見。
吉恩·圖里(Gideon Toury)是以色列學者,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在伊塔馬·埃文-佐哈(Itama Even-Zohar)的多元系統理論和霍姆斯(Holmes)的翻譯研究理論基礎上提出了翻譯規范理論,該理論包括預備規范(preliminary norms)、起始規范(initial norms)和操作規范(operational norms)。從此,實現了從社會、文化、歷史等視角來動態地描述翻譯活動。這標志著翻譯研究從語言學的角度轉向了文化角度,為翻譯研究提供了全新視角。本文選取了Wuthering Heights兩個不同時期的著名中譯本,分別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楊苡的譯本和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之后孫致禮的譯本,在圖里的翻譯規范理論下,對比兩個譯本的差異、探討制約譯者的不同規范并找到差異形成的原因。
2. 吉恩·圖里的翻譯規范
圖里的翻譯規范理論采用描述性研究方法,從多角度描述翻譯活動。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后,翻譯研究經歷了視角的轉變,從語言學研究視角轉向文化研究視角。以色列學者圖里繼承和發揚了老師伊塔馬·埃文-佐哈的多元系統理論,提出了翻譯規范理論。他在Descriptive Translation Studies and Beyond(1995)(《描述翻譯學及其他》)中系統地闡釋了翻譯的規范理論。
圖里認為,在實際翻譯過程中,譯者通常受到三類規范的制約:(1)預備規范(preliminary norms),涉及翻譯政策和翻譯的直接性。翻譯政策指特定文化與時間對文本選擇的影響,選擇要考慮不同體裁的文學作品、不同出版社的要求,不同作者的寫作風格,特定語言偏愛哪些作者、作品、體裁和流派的翻譯等。直接性指直接將源語文本翻譯成目標語文本,或是從已將源語文本翻譯成的另外一門語言文本翻譯,即通過中介語來翻譯;(2)起始規范(initial norms),就翻譯活動的總體傾向而言,它制約著譯者在兩種極端傾向之間的選擇,一種是盡可能向“源語”語言和文化靠攏,圖里將其稱為“適當性”(adequacy),另一種則是服從于“目標語”語言和文化,即實現圖里說的“可接受性”(acceptability)。
圖里認為,譯者必須要充分考慮“源語”的相關參數,或者完全按照“目標語”語言和文化內涵來進行翻譯。這兩種情況都比較極端,譯者通常會在兩極之間進行妥協,涉及譯者宏觀上的選擇。以上兩個規范在宏觀方面制約翻譯活動的進行,而在翻譯的具體過程中涉及很多微觀的因素,即是操作規范來決定的;(3)操作規范(operational norms)是譯者在實際翻譯過程中做出的決策,包括母體規范(matrix norms)和文本—語言規范(textual-linguistic norms)。前者涉及文本內容的安排取舍等宏觀層面,包括對于作品進行全譯還是編譯、對章節的劃分、省略、添加和段落的調整等。后者影響文本微觀層面的處理,如句子結構、詞匯選擇、文體特征、使用斜體或者大小寫來進行強調等。
3. 翻譯規范對譯文的影響與譯者決策
3.1 預備規范對譯文的影響與譯者決策
預備規范涉及到翻譯政策和翻譯的直接性的考慮。翻譯政策即是譯者所處社會的翻譯政策,翻譯直接性是考慮是否直接從原著的語言翻譯,有的著作只能從第三種語言的譯本轉譯,即從“中介語”翻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建國初期,文學作品的翻譯工作主要是為政治服務的,由于受到意識形態因素的制約,譯者主要譯介蘇俄文學。楊苡的譯本誕生于這個年代,1955年由上海平明出版社出版。楊苡先后就讀西南聯大外文系和重慶國立中央大學外文系。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末,美國好萊塢片名《魂歸離恨天》就是改編自Wuthering Heights,處于豆蔻年華的她看過該片。1943年求學于西南聯大的她第一次接觸到Wuthering Heights英文名著,發現它就是上述影片的原著,激動不已。四十年代初她借讀于中央大學外文系,就思考能否把該作品譯成中文。楊苡曾告訴記者,翻譯《呼嘯山莊》的目的就是要證明它比《簡·愛》好,她對該書藝術手法和內涵有獨特見解,由衷的喜愛使她渴望譯介給中國讀者。1954年,楊苡著手直接從原版的著作翻譯,之前梁實秋先生將書名譯為《咆哮山莊》,但她認為形容詞“咆哮”與“山莊”搭配不當, 據她回憶,在早春2月的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住所院子里的樹被風刮得很響,她忽然感受到疾風呼嘯而過,與小說中的一樣,就像小說中卡瑟琳在窗外哭泣而叫她開窗,于是靈感一來,將作品名稱譯為“呼嘯山莊”,一直沿用至今。該小說譯介的產生,憑借其在英國乃至世界文學史的經典地位及批判現實主義的文學屬性等,受到讀者青睞。
由于歷史的原因,在“整風”和“反右”斗爭中,有的右派分子引用一些外國作品的只言片語來向黨發起進攻,這部作品的主題和人物也受到歪曲解讀,譯者同樣受到批判。Wuthering Heights暫時退出了經典的地位。經歷了“十年文革”,中國的文學遺產遭到嚴重的破壞,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處于危機時期而急需轉型,新時期對建國十七年文學的復歸和汲取翻譯文學中多元的文藝思想成為目的。江蘇人民出版社在1980年修訂了1955年上海平明出版社出版的楊譯本。筆者基于CNKI網的檢索結果,從1980到1989年,對作品《呼嘯山莊》進行多角度評析的文章達45篇,這部作品的經典地位得以重建。這一時期,該作品的復譯進入高潮階段。
孫致禮先生的譯作《呼嘯山莊》,初譯于1991年,重譯于2011年,修訂于2014年,由譯林出版社出版,是現今此名著在中國的最好譯本之一。在譯序中,孫先生肯定了Wuthering Heights在英國文學史上的地位和藝術價值,介紹了作者生平,作品的內容梗概和主題。字里行間顯示出他對原著透徹的理解和獨到的闡釋,在翻譯中盡可能減少誤譯。由于他對作品有獨到的見解,譯文整體語言表達流暢自然,不拘泥于原文的行文方式。他在脫離語言外殼的前提下,用地道的中文再現了原文的異國情調。孫先生的翻譯目的是讓讀者準確地理解原文,同時能夠從閱讀中獲得語言美感的享受。
由此可見,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新中國誕生不久,政治上向蘇聯看齊,翻譯作品也以蘇聯的作品譯介為主。與此同時,一批出版的名家翻譯的世界名著深受讀者喜愛,這不僅讓不懂外文的人了解西方的藝術和經典,也讓翻譯界后來的譯者從這些名著譯本中悟出了翻譯技巧,找到了努力方向。為了鞏固和維護社會主義新文化的地位,英美的批判現實主義文學作品也受到國人的青睞。作者為女性,譯者亦然,該部經典作品與女性解放思想相吻合,同時其批判現實主義的特征引起譯者的關注。因此,譯者的目的是要介紹這部小說,著重關注其內容和主題。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至今,社會發展、經濟騰飛,文化構建得到重視。在與別國交流的過程中,大量科技與文學的信息涌入中國。不同流派的西方文學作品的譯介引起了讀者的興趣,對翻譯的研究和探索也有了新內容和評判標準。讀者不再滿足于過去的名譯,對好譯本的評判有了新標準。很多名著在這段時期都出現了許多復譯本,復譯不是對經典譯本的否定,而是譯者們為了更好地迎合讀者新的審美要求并盡可能減少曾經的譯者在對原著的理解上的偏差。《呼嘯山莊》也不例外,同時眾多學者從不同角度對該作品進行解讀。孫致禮對《呼嘯山莊》的復譯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當時文化環境的影響。因此,不同時期的譯者翻譯文學作品的意圖不同,考慮的翻譯政策不同,必然采取不同的翻譯決策,產生不同的譯本。
3.2 起始規范對譯文的影響與譯者決策
起始規范,影響著譯者在整體翻譯上的選擇,涉及到兩種極端情況。一種是盡可能向源語文本傾斜,另一種是贊同目標語的文化中的使用方式。前者圖里稱之為“充分性”,后者稱之為“可接受性”。(Hermans, 2001: 76)起始規范影響譯者翻譯前的宏觀策略,譯者在翻譯時面對“源語”與“目標語”文化兩個不同的文化系統,在考慮原文的語言、文體和文化特點的同時,還要考慮“目標語”的這三個對應因素。遵守前者的語言、文化特征,“目標語”讀者可領略異域風情的語言和文化,也豐富了“目標語”的表達方式,促進文化交流,即實現“適當性”。 相反,向“目標語”語言和文化靠近,譯文對目標語讀者而言,更加自然流暢,實現“可接受性”。起始規范影響兩位譯者的翻譯決策,縱觀全書,首先,楊女士把稱呼“master” 直譯為“主人”,孫先生譯為“東家”(孟子語,指居所的主人),是中文的對應表達,貼近漢語表達習慣。小說中的老仆人約瑟夫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言談舉止與其他人大相徑庭,他傾向于說方言,對于他的自稱“I”的處理,楊女士直譯為“我”,孫先生譯為“俺”(我國北方的方言,表示“我,我們”)這個字的使用使得約瑟夫的形象躍然紙上。其次,楊女士的譯本忠實于原文,翻譯時很少進行句式調整,譯文更加貼近英語行文方式。孫先生不拘泥于原作行文方式,在正確理解原作后,按照漢語行文表達,且使用漢語獨有的成語和熟語等,行文更加流暢自然。例如,
例1. He said the pleasantest manner of spending a hot July day was lying from morning till evening on a bank of heath in the middle of the moors, with the bees humming dreamily about among the bloom, and the larks singing high up overhead, and the blue sky and bright sun shining steadily and cloudlessly. (Bronte, 2015: 200)
“他說消磨一個炎熱的七月天最令人愉快的辦法是從早到晚躺在曠野中間一片草地上,蜜蜂在花叢里夢幻似的嗡嗡叫,頭頂上百靈鳥高高地歌唱著,還有那蔚藍的天空和明亮的太陽,太陽沒有云彩遮擋,一個勁兒的照耀著。”(楊苡,2010: 209)
“他說,消磨七月酷暑天的最愜意的辦法,就是從早到晚躺在荒原中間石楠叢生的斜坡上,蜜蜂在花叢里夢幻似的嗡嗡飛舞,百靈鳥在頭頂的高空歌唱,而那蔚藍的天空,始終是陽光燦爛,萬里無云。”(孫致禮,2014: 211)
分析:這是小林惇想象的天堂場景。楊女士對該長難句的翻譯依照文中斷句進行,而孫先生進行切分,語言簡潔。如原文和譯文加粗部分,楊女士譯成一個句子,略長,孫先生譯為三個小句,符合漢語行文中“多流水小句”的“竹形結構”的特點,表達更加地道,易為讀者接受。對于“and the blue sky and bright sun shining steadily and cloudlessly”,楊譯為“還有那蔚藍的天空和明亮的太陽,太陽沒有云彩遮擋,一個勁兒的照耀著”,孫譯為“而那蔚藍的天空,始終是陽光燦爛,萬里無云”,明顯看出前者的語言具有很強的翻譯痕跡,而后者脫離語言外殼,語言更凝練,表達的意思更清晰。
例2. She looked more sulky and less spirited than when I had seen her first. ( Bronte, 2015: 241)
她比我第一次見到她時顯得更陰郁些也更沒精神。(楊苡, 2010: 254)
看樣子,她比我第一次見到她時更加郁郁寡歡,更加沒精打采。(孫致禮, 2014: 256)
分析:房客洛克烏德先生再次拜訪“呼嘯山莊”,對凱蒂的描述。楊女士按照原文的意思直譯,孫先生使用了兩個成語( 郁郁寡歡:郁郁,發愁的樣子。形容心里苦悶,指悶悶不樂。沒精打采:形容精神不振,提不起勁頭),后者的譯文語言對仗工整,符合漢語表達及閱讀習慣,成語的使用生動而鮮明地展現了主人公的形象,語言簡潔而具有表現力。
3.3 操作規范對譯文的影響與譯者決策
預備規范和起始規范對譯本的影響體現在宏觀方面,操作規范影響譯本微觀層面的處理。操作規范是在翻譯過程中直接影響譯者選擇的規范。(Toury, 1980: 54)。包括母體規范和文本-語言規范。母體規范:有助于譯者對文本的宏觀結構做決定,比如對原文本采取全譯或部分翻譯,對段落或者章節等的進行劃分等。(Hermans, 2001: 76)筆者所選的兩個譯本都是原著的全譯本,原著共有三十四章,兩位譯者沒有對原著進行大段或章節刪減,內容安排的區別在于孫先生將全書分為兩卷,第一卷為第一章到第十四章,后為第二卷。原著中的一些長段落,楊女士沒有按照段落意思分層來安排譯文,即譯文是按照原文的大段落來安排,沒有進行切分。而孫先生按照原文大段落的意思分層來切分段落,其譯文通常由幾個小段落組成。對一些相同句子的翻譯,兩個譯者的處理有細微差別,以下用例子說明。
例3. Too stupefied to be curious myself, I fastened my door and glanced round for the bed. The whole furniture consisted of a chair, a clothes-press, and a large oak case, with squares cut out near the top resembling coach windows. Having approached this structure, I looked inside, and perceived it to be a singular sort of old-fashioned couch, very conveniently designed to obviate the necessity for every member of the family having a room to himself. In fact, it formed a little closet, and the ledge of a window, which it enclosed, served as a table. I slid back the panelled sides, got in with my light, pulled them together again, and felt secure against the vigilance of Heathcliff, and everyone else. (Bronte, 2015: 14)
我自己昏頭昏腦,也問不了許多,插上了門,向四下里望著想找張床。全部家具只有一把椅子,一個衣廚,還有一個大橡木箱。靠近頂上挖了幾個方洞,像是馬車的窗子。我走近這個東西往里瞧,才看出是一種特別樣子的老式臥榻,設計得非常方便,足可以省去家里每個人占一間屋的必要。事實上,它形成一個小小的套間。它里面的一個窗臺剛好當桌子用。我推開嵌板的門,拿著蠟燭進去,把嵌板門又合上,覺得安安穩穩,躲開了希刺克厲夫以及其他人的戒備。(楊苡,2010: 14)
我自己昏昏沉沉,也無法探問,便閂上門,向四下望望,看看床在哪里。全部家具只有一把椅子,一個衣柜,還有一只大橡木箱,靠近箱頂開了幾個方洞,像是馬車的窗子。
我走到這只箱子跟前,往里面瞧了瞧,發現原來是一張奇特的老式臥榻,設計得非常實用,省的家里每個人都要占一間屋子。實際上,這里構成一個小房間,里面有個窗臺,可以當桌子用。
我拉開嵌板門,拿著蠟燭走進去,再把嵌板門拉上,覺得安全了,希思克利夫和其他人監視不到我了。(孫致禮,2014: 17)
分析:洛克烏德先生在呼嘯山莊過夜,這是他對房間的描述。原文是一個很長的段落,包含三層意思:弄清房間里的陳設;觀察橡木箱;拉開嵌板門,進去并合上門。兩位譯者都正確理解了原文的意思,楊女士僅譯成一個段落,而孫先生譯為三小段。明顯看出后者清晰地再現了原文各層的意思,更有助于讀者理解原文。
例4. Hareton was impressed with a wholesome terror of encountering either his wild beast’s fondness or his madman’s rage; for in one he ran a chance of being squeezed and kissed to death, and in the other of being flung into the fire, or dashed against the wall; (Emily Bronte’2015: 57)
哈里頓對于碰上他那野獸般的喜愛或瘋人般的狂怒,都有一種恐怖之感,這是因為在前一種情況下他有被擠死或吻死的機會,而在另一種情況下他又有被丟在火里或撞在墻上的機會。(楊苡,2010: 58)
哈雷頓無論對他那野獸般的喜愛,還是對他那瘋子似的狂怒,都怕得要命,因為在前一種情況下,他可能被摟抱得擠個半死,或者被親得透不過氣來,而在后一種情況下,則可能被扔進火里,或者摔到墻上。(孫致禮,2014: 63)
分析:女管家描述辛德雷發著酒瘋走進屋子,她將其兒子藏在廚房碗柜里,以上是她對此做的解釋。原文中“chance”原意為“機會;機遇;;概率;可能性;偶然;運氣”,楊女士直譯為“機會”,該詞的使用多指有利的情況,與原文表達的“壞遭遇”不符。而孫先生省略不譯,不影響意思的傳達。
操作規范的第二個層次是文本-語言規范。文本-語言規范:對文本的微觀層面產生影響,具體到句子結構,詞的選擇,使用斜體或大寫表示強調,等等。(Hermans, 2001: 76)這個規范涉及遣詞造句和文體特征。詞匯層面,對相同的原文,楊女士傾向直譯而孫先生使用成語,由于成語是漢語的特色,往往使得行文讀來朗朗上口,語言表達生動而具有美感。因此,后者的語言表達能夠更好地滿足讀者對譯文所展現美感的要求。句式層面,對于特殊句式,楊女士通常按照原文語序翻譯,很少進行調整,譯文表達不夠流暢,明顯看出她受到英文行文的束縛。而孫先生善于在理清句子邏輯關系的基礎上,不拘泥于原文的結構,按照邏輯順序合理安排譯文,且譯文表達更加流暢地道。加注屬于添加,兩位譯者的加注也有區別,楊女士的譯本中公有22處加注,而孫先生的譯本有34處加注,明顯看出,后者在許多地方的加注有助于讀者對原作中蘊含的文化知識的理解。文體特征主要體現在原文修辭格的使用上,兩個譯者的處理方式各有特點;筆者將以例子來說明。
例5. an austere silence prevailing while we discussed our meal. (Bronte, 2015: 9)
在我們品嘗食物時,四下里一片嚴峻的沉默。(楊苡,2010: 9)
吃飯的時候,大家都正顏厲色,一片沉靜。(孫致禮,2014: 11)
分析:房客對自己在呼嘯山莊用餐的描寫。加粗的部分,前者直譯,后者使用成語。(正顏厲色:形容板著臉,神情非常嚴厲。)成語的使用生動而形象地再現了人們的表情,能夠讓讀者感受到那種緊張壓抑的氛圍。
例6. Never did any bird flying back to a plundered nest, which it had left brimful of chirping young ones, express more complete despair, in its anguished cries and flutterings, than she by her single“Oh!”and the change that transfigured her late happy countenance. (Bronte,2015: 183)
任何鳥兒飛回它那先前離開時還充滿著啾啾鳴叫的小雛,后來卻被搶劫一空的巢里時,所發出的悲鳴與騷動,都比不上那一聲簡單的“啊!”和她那快樂的臉色因突變而表現出那種完完全全的絕望的神態。(楊苡,2010: 190)
一只鳥離開巢時,巢里還滿是啾啾唧唧的小雛,等到飛回來時,卻發現巢里已被洗劫一空,這時,任憑他再怎么悲痛地哀鳴和撲打,也不及凱茜發出的那一聲“啊!”以及她那快活面孔驟然變色,更能表現出悲痛欲絕的心態。(孫致禮,2014: 192)
分析:凱蒂把她和小林惇的書信往來(情書)放在抽屜中,后來發現不見了,悲痛萬分。原文是一個倒裝句,楊女士受到原句行文表達束縛,沒有按照邏輯順序對來組合譯文,譯文讀來比較拗口。而孫先生根據事物發展的時間及其邏輯順序對原文的語序進行重新組合,用流水小句來組成整個長難句的譯文,符合漢語表達的邏輯,行文自然而流暢。
例7.“No, reprobate! You are a castaway—be off, or I’ll hurt you seriously! I’ll have you all modeled in wax and clay! And the first who passes the limits I fix shall—I’ll not say what he shall be done to—but, you’ll see! Go, I’m looking at you!” (Bronte,2015:11)
“不,混蛋!你是個上帝拋棄的人——滾開,不然我要狠狠地傷害你啦!我要把你們全用蠟和泥捏成模型:誰先越過我定的界限,我就要——我不說他要到什么樣的霉——可是,瞧著吧!去,我可在瞅著你呢。”(楊苡,2010: 11)
“不,你這個惡棍!你早被上帝拋棄了——滾出去,不然我就讓你吃盡苦頭!我要把你么全都用蠟和泥捏成小人1,誰先越過我定的界限,他就會——我不說他會受到怎樣的報應——不過,你瞧著吧!快走,我在瞅著你呢2!(1當時巫士自詡有一巫術:將一人塑成蠟像燒化,即可致之于死命,2巫士作術時,先用眼攝住對方,使其無法脫身。)(孫致禮,2014: 13)
分析:晚飯后,大家很忙,老仆人約瑟夫責備凱蒂,她發火了,說了這番話。兩個譯本都傳達了作者的意思,最大區別在于楊女士僅展示了字面意思,而孫譯本進行加注。加注是對人物語言中蘊含的西方文化知識的解釋,原文這兩處所包含的文化知識對中國讀者而言很陌生,加注有助于讀者準確地理解原文,體會作者的寫作意圖。
例8. “That was his most perfect idea of heaven’s happiness: mine was rocking in a rustling green tree, with a west wind blowing, and bright white clouds flitting rapidly above; and not only larks, but throstles, and blackbirds, and linnets, and cuckoos pouring out music on every side, and the moors seen at a distance, broken into cool dusky dells; but close by great swells of long grass undulating in waves to the breeze; and woods and sounding water, and the whole world awake and wild with joy.” (Bronte, 2015: 200)
“那就是他所謂的天堂之樂的最完美的想法。而我想坐在一棵簌簌作響的綠樹上搖蕩,西風吹動,晴朗的白云在頭頂上一掠而過;不止有百靈鳥,還有畫眉雀、山鳥、紅雀和杜鵑在各處婉轉啼鳴,遙望曠野裂成許多冷幽幽的峽溪;但近處有茂盛的、長長的青草迎著微風形成波浪的起伏;還有森林和潺潺的流水,而整個世界都已蘇醒過來,沉浸在瘋狂的歡樂之中。(楊苡,2010: 209)
“這就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天堂之樂。我的理想,則是坐在沙沙作響的綠樹上搖蕩,西風簌簌地吹著,明亮的白云一溜煙地從頭頂上掠過;不光是百靈鳥,還有那畫眉、黑山鳥、朱頂雀和布谷鳥,都在四面八方奏鳴,從遠處望去,荒野分裂成一個清涼而幽暗的山谷;但在近處,大片大片的長草,迎著微風浪濤般地起伏著;還有那樹林,那潺潺的流水,以及那整個世界,全都蘇醒過來,陶醉在瘋狂的歡樂中。”(孫致禮,2014: 211)
分析:這是凱蒂想象的天堂里的生活。原文語言生動押韻,加粗部分動名詞的使用由于其末尾“ing”的尾音的不斷重復,營造了一種清幽之感。整體而言,兩位譯者的譯文內容都準確了再現了作者對于“天堂”的描述,譯文語言優美而生動,其中,重疊的擬聲詞的使用,都再現了原文的清幽意境。
4. 結語
本文基于吉恩·圖里的翻譯規范理論對Wuthering Heights兩個不同時期的名家名譯本進行了描述性的研究。綜上所述,兩位譯者都遵循了所處時代的翻譯規范。楊女士的譯本產生的年代推崇學習西方作品的先進思想和英文語言表達,因此其譯本語言接近英語行文方式,凸顯了她對原作的“信”。孫先生的譯本誕生的年代,中國讀者對西方文學作品的審美有了全新的視角,希望透徹了解歐美的名著。國內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掀起的一陣名家名譯本的重譯之風,是為了順應讀者的審美要求,讓讀者深刻理解原著。孫先生的譯本語言傾向于漢語行文方式,多采用漢語特有的語言,如成語來實現行文對仗工整,表達生動具體。整體語言風格流暢自然,多用加注的方式幫助讀者深刻理解原著。吉恩·圖里的翻譯規范理論中的三個規范(預備規范、起始規范和操作規范)貫穿在整個翻譯過程中,這在本文選擇的兩個譯本中有很好的體現。該理論對于評判譯文的好壞提供了全新的動態標準,不同時期的譯者在遵循所處時代的翻譯規范的前提下,必然會產生不同特點的譯本。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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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 symbols of“cultural turn”in translation theory circle are“Polysystem Theory”, put forward by Itama Even-Zohar, and“Translational Norms”proposed by Gideon Toury. Gideon Toury inherited and developed the“Polysystem Theory”and proposed“Translational Norms”, which include preliminary norms, initial norms and operational norms. This paper will analyze two influential versions of Wuthering Heights that were published in two different periods (two versions translated by Ms.Yangyi and Mr.Sun Zhili respectively), based on Gideon Toury’s “Translational Norms”. Focusing on the features of each version, differences between them and reasons based on the guidance of Gideon Toury’s“Translational Norms”, the authors find out that two translators followed the translational norms of their times. Furthermore, the translational norms explained translation activities of translators in different epoch with particular historical background.
Key words: Wuthering Heights; Gideon Toury; Translational Norms; translators’ choices
作者簡介:彭石玉,男,武漢工程大學外語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比較文學研究。
張清清,女,武漢工程大學外語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研究。
通訊地址:湖北省武漢市東湖高新區流芳大道特1號武漢工程大學外語學院,郵編43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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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魏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