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瓷碎片的華麗轉身

江蘇有個“瓷片族”，他們在古城的河溝里、基建工地上、古窯址里，以及收藏品市場上尋覓殘瓷碎片，研究它的胎體、釉色、工藝特點和紋飾畫意。然后撰寫文章，出版圖錄書刊。“瓷片族”里有作家、畫家、學者、記者，更有許多在職的工作人員和不在職的自由職業者，他們的活動吸引了全國各地的陶瓷愛好者，紛紛要求加入江蘇省古陶瓷研究會，他們要成為“瓷片族”的一員。

“瓷片族”不相信遍地國寶的神話，不相信有祖上遺贈的珍瓷窖藏，也不相信某些“專家”的指鹿為馬，他們本著“求真、求實、求索”的精神，以瓷片為師，以窯址為師，在瓷片上做學問、做文章。他們的所作所為印證了一句詩的語言：“中國是一條巨龍，我們在解讀巨龍抖落的鱗甲”。

將殘瓷碎片制成工藝品、制成教具、制成裝飾品，既便于欣賞又便于保存，于是“瓷片族”們便行動起來，發揮他們的聰明才智。

殘瓷臺燈

西安“悟陶齋”的馬平先生和南京軍區的蘇京將軍都自己動手將殘瓶制成臺燈。蘇將軍是位儒將，偏愛文墨書畫，擅長金石篆刻，蘇將軍以收藏將軍罐著稱，“將軍收藏將軍罐”，他常常淘到一些口沿殘缺的大瓶，年代多為晚清民國。它們既不像瓷片易于攜帶保管，也不像整器有文物價值，他琢磨著能否將殘瓶做成什么實用的東西？他在商場里看到有瓷質的臺燈出售，瓷燈座激發了他心靈的電光石火，對，做臺燈！他先將殘瓶的口沿磨平，在瓶底打孔引出電線接上插座，再配上燈罩和燈座，電鈕一開，一片舊時月色詩意般地灑下來，在燈下讀書、寫作別有一番意趣。

蘇將軍知道我愛青花瓷，就送我一盞光緒豆青釉青花福祿壽星圖臺燈（圖1）；他知道李紹斌是位書畫家，就送他一盞晚清粉彩仕女圖臺燈（圖2）。妙哉！“賞陶如賞美玉，觀瓷勝觀佳人”……

青花臺鐘

收藏家張成是位愛動腦筋又愛動手的人。好多事他都是無師自通，他會修機器、修汽車，他會修理舊鐘表，他還會用紙漿做成六朝瓦當，遠看和真的一樣，當然這是旅游紀念品。前段時間，他打電話來，說他又做了個新玩藝兒，讓我去看看，我去一看大吃一驚，他居然用青花瓷片做了一批臺鐘！他把青花殘盤周邊磨圓，當中打孔接上市售的電子鐘機心，調好時針、分針、秒針，盤的四周貼上小孫子在幼兒園被老師點贊的那種不干膠紅點子，然后配上鐘座，詩情畫意的青花鐘就大功告成了（圖3、4）。

從久遠的明代清代起步，時間無聲地向前走著，以青花瓷的名義，提醒現代人珍惜分分秒秒……

木雕鑲嵌

奇石收藏家何前山是我多年老友，有次參觀他的藏石展，在紅木的框架里鑲嵌大理石畫，成為一件件藝術品，這使我受到很大啟發：紅木配青花其實有一種先天的古樸美，于是乎就和李紹斌先生動起了制作木雕鏡框、掛屏的腦筋。已故收藏家王念石先生曾送我一塊雍正年的青花殘盤，畫著一只鸚鵡正與樹下一頭雄獅對話，取其諧音叫做“英雄會”。我依殘盤的形狀磨成了梅花形，木工小楊巧妙地幫我做了個插屏（圖5）。插屏放置案頭，遙想歷史長河，英雄際會，頓時腦洞大開。這正是“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然動容，視通萬里”。后來我又根據瓷片的畫意做了一批掛屏、靠屏、吊掛，當然這里還要有些文化創意，特別要求木雕配合瓷片的畫意。例如圖6的瓷片是成化年的攜琴訪友，我就請木雕師傅配上博古圖，顯然是為增加些文人氣息。圖7的那片萬歷年的飛鳳圖，我就請木雕師傅配上牡丹圖，寓意為鳳穿牡丹。圖8是一只龍頭吊掛，吊著一片正德年的兩束蓮花，這個畫意是科舉題材，意即跳過龍門“連連高升”；圖9是一只木雕如意，上面鑲嵌三塊青花瓷片，一是天啟年的三元及第，二是天啟年的蓮花，三是康熙年的云龍，我的意思是三元及第后當官一路清廉，常伴君側龍宮行走。遺憾的是如意雕得太粗笨，藝術感太差。

李紹斌先生的一組也很有創意，圖10是龍的木雕配上飛鳳的瓷片，寓意是龍飛鳳舞，圖11是團鶴的瓷片，配上松樹的木雕，寓意是松鶴獻壽，圖12是康熙年的“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成語故事。水濱一只鷸鳥想吃河蚌，但被河蚌夾住，鷸鳥吃也吃不成，飛也飛不動，正在難分難解時，漁人輕而易舉地將兩者抓住。李紹斌就請木雕師傅雕了一棵樹和兩只鳥，大概是想表現“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另一個和這則成語意思相近的成語吧。圖13為萬歷年瓷片，上面畫的是一位壽星，木雕配上一只蝙蝠，瓷片和木雕就組合成“福壽雙全”的吉祥圖案。李紹斌動手能力很強，瓷片自己修磨，還會雕刻治印，圖14就是他自己做的小擺件“蝶戀花”。紹斌先生擅長寫舊體詩詞，如果在旁邊再配上一首含蓄雋永的小詩，那就更有韻味了。

瓷片冊頁

江蘇淮安瓷友朱友山老先生，是位地地道道的“瓷癡”。退休前他一直在建筑行業工作，當過技術員、工程師、高級工程師、機械廠廠長、市建委建管處和市招投標辦公室的領導。1997年退二線后，常在工地上轉悠，檢查工程質量和安全。有一天，他在楚州工地翻起的泥土里撿到一塊明代的青花碗底，上面繪著嬰戲圖，使他眼睛一亮，頓感這小瓷片中厚重的歷史文化內涵。他知道唐代日益發達的運河經濟，讓時稱楚州的淮安千帆相接，四時不斷，瓷器是貨船上的大宗商品，沉船的、裝卸時破損的，使運河之鄉成為瓷片大量蘊藏的寶地。淮安的青年崗遺址和淮陰韓城碼頭鎮，都積累了從新石器時代到新中國成立后各窯口的陶瓷殘器殘片。撿瓷片、分辨窯口、分類斷代、解讀畫意，慢慢地朱友山找到了同道瓷友，越來越感到陶瓷文化的博大精深。

朱友山在淮安市建筑行業中享有盛名。退休前他是江蘇省級勞模，曾獲有多項國家專利。現在建筑工地上隨處可見的“塔吊”就是他為首研制成功的。

他是個愛動腦筋的人，而面前的這些瓷片又給他打開了另一個研究探索的新天地。他讓民工撿瓷片，他收購，不論好丑一蛇皮袋15—20元錢。

瓷片越來越多，大大小小竟積累了百多箱，有好幾噸重。床上堆的，桌下塞的，案頭擺的全是他的心愛物。他不抽煙、不喝酒，一生的積蓄買了一套房，瓷片擠占了他家大部分空間。后來朱友山參加了江蘇省古陶瓷研究會，結識了眾多專家學者和同道瓷友。他參加窯址考察、瓷友雅集，請教專家，查考典籍，使自己辨別真假的眼力不斷增長，終于成為有實戰經驗的草根專家。

他愛瓷愛入了心髓，人家退休老人不是養花種草、釣魚打牌，就是在家含飴弄孫，他不是。他把瓷片磨好做成皮帶扣、領帶夾、帽徽……人一旦愛上某件事物，常常會腦洞大開，突發些富有創造性的奇思妙想。他從畫家的冊頁中得到靈感：能不能把瓷片也做成冊頁方便展陳、方便攜帶、方便教學（圖15）。他找來泡沫塑料，按瓷片的形狀在泡沫塑料上鑲嵌進去，然后把外殼做成書的形狀。他將百多箱瓷片，按年代、窯口、類別組裝成冊，在冊頁脊背上寫上名號、序數，要想查取某瓷片，可以隨手取閱。從此，他家里就召開“萬人會”（圖16、17），神話人物、科舉人物、戲劇人物都到他家聚會；他家開了動物園，鳥獸蟲魚都在他的冊頁里歡騰；他家也是個百草園，形形色色的花草都在泡沫塑料板上繁茂……

瓷片冊頁，青花瓷當仁不讓領軍掛帥，官、哥、汝、定、鈞五大名窯齊備，越窯、龍泉窯、湖田窯等應有盡有。他的瓷片冊頁有各種版本：8開的、16開的、32開的、還有64開的袖珍本等。大冊裝大片，小片裝小冊。就這樣他五年來裝了一千冊！

瓷片冊頁的制作是個細心的活，最難做的工作要數為瓷片依形定位、劃線、挖削窠巢。窠巢挖得不能大，也不能小。大了會松動脫落，小了放取不方便。他一片片定型劃線，一個個挖好窠巢，一片片放置安好，一本本裁制整形糊好，一本本題名編號。

“朱友山出版社”出版的瓷片冊頁，制作精美，裝幀大方，顯出“出版家”的心靈手巧。即使是搞冊頁的專業人士制出的成品，也不一定做得比他好。

他不貪名利、不計報酬，謙遜低調，他說他只是“玩”！陶冶情操、怡情養性。瓷片冊頁，可布展、可教學、可欣賞、可交流……“拾遺補缺，變廢為寶”，“與世無爭，自得其樂”！

瓷片“玩具”

說到玩，江西九江有位玩瓷片的大玩家，叫吳忠信。他原來是九江國營瓷廠的職工，退休后玩起了瓷片，他玩瓷片確實是占盡天時地利人和。他本身就懂行加上他為人厚道辦事誠信，贏得廣泛的人脈，他的瓷片藏品日漸豐富。瓷片是他的至愛親朋、知心老友，每當閑暇時把玩瓷片他就會覺得自己飄然若仙，每當他心情煩悶時把玩瓷片就能使煩愁煙消云散。他說他把玩瓷片，像吟古詩“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他說他把玩瓷片就像聽古曲《春江花月夜》……瓷片能解他的心鎖，他也能聽懂瓷片那久遠的跫音。他覺得瓷片上的畫，展現出中國的繪畫的“生動氣韻”，特別具有一種不拘成法“野性”的生命活力。而且，明清是產生陳淳、徐渭、八大山人、“揚州八怪”等群體畫家的大寫意花鳥畫的時代。吳忠信說，小小的殘瓷碎片，是先人的印記，展現了那個時代的生活場景。明代瓷畫家的畫技畫風、畫意，畫面中的山川人物、花鳥蟲魚，看似漫不經心，他認為正是畫者將主觀功力融于客觀實體的畫面功力，影響和感染著“八大”等一大批國畫家。反過來瓷上的繪畫又給畫家創作的靈感（圖18、19、20、21、22）。

他說民窯青花瓷素面朝天，卻真實地反映中國人普遍的審美心態。他歸納出青花瓷畫的特點是：靈動的筆法、自由的性情、生活的意趣、活潑的構思、創造的天性。

他不惜工本地將心愛的瓷片都包了銀邊，既提高了瓷片的“顏值”又便于把玩和展覽，他還給每一塊瓷片都起了個詩意的名字：“丹鳳游天”、“彩樓結繡”、“日月光華”、“芝秀鹿鳴”、“瀾回花轉”……他出版了一本書，書名叫《玩瓷片》，他在瓷都景德鎮辦了個展覽也叫“玩瓷片”，他玩瓷片玩出了名，走到哪里他的“粉絲”都是前呼后擁。在他眼里這些青花瓷片是有生命的，他是青花瓷片的“粉絲”。

瓷片飾物

北京通州的張家灣，是京杭大運河的第一個漕運碼頭，距今有700多年歷史，留下豐富的歷史文化遺存，其中最能說明它輝煌歷史的莫過于瓷器和碎片。有一位醉心于張家灣碎瓷片的人，幾乎用半輩子的積蓄收集這些碎瓷片。他就是北京第二外語學院的退休教師王世緯。在他眼中，這些元明清時期的古瓷片，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符號，每一片都有故事，都有文化。他著有《張家灣瓷錄》一書，就記錄了他尋覓、探究、收集古瓷片的全過程。他收藏古瓷片、研究古瓷片，他還將瓷片加工成飾品和工藝品，目的就是為了更好地傳承和保存歷史。

北京京瑞大廈的世界文博博物館內，琳瑯滿目地陳列著王世緯等人用各式瓷片制成的作品。吊墜、戒指、袖扣、胸針、領帶夾、絲巾扣等等，品類多達百余種。用明清瓷片加工而成的釉里紅鳳凰吊墜（圖23）、青花飛鳳吊墜（圖24）、青花太極圖手袋（圖25）、釉里紅福壽手鏈（圖26）、粉彩手鐲（圖27）等。王世緯有一位心靈手巧的女兒，由她按瓷片的色澤和紋飾設計飾品，出圖紙由銀匠加工，將古典韻味與現代審美融合于首飾的設計中，讓人看了愛不釋手。“青花的記憶”的手袋（圖28），王世緯采用100多片明清時期的青花瓷片，花了2個多月時間精心切割、打磨、連綴而成，古樸而典雅；有件青花上衣（圖29），被命名為“穿在身上的青花瓷”，那是他花了4個月的時間，用銀絲把200多塊打磨好的瓷片串聯而成。這可是個細致的活，每塊瓷片都要打3—4個小孔，銀絲穿綴上下左右都要對齊，女性的服裝要表現出女性凸凹有致的腰身和卓爾不群的風韻，其難度可想而知。時尚的立領、弧形的下擺，都充分展示了現代元素，更妙的是他用5個帶銘款的青花杯底當鈕扣，恰如明清古韻在此畫龍點睛。說真的，這件青花瓷衣無論構思創意還是精巧制作都是一流水平！

金縷玉衣、銀縷玉衣，那是博物館展陳的國寶，而這件“銀縷瓷衣”卻是這位退休教師的佳作！

王世緯的胃口越來越大，前年他又搞出了一件讓人拍案叫絕的藝術品——青花馬（圖30）。現正在北京律動博古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展出。他請臺灣的一位雕塑家以漢馬的形象用鉛絲、報紙扎成一匹高1.2、長1.3米的馬，然后涂上樹脂加固，王世緯將千百塊碎瓷片像貼馬賽克一樣貼上去，一匹栩栩如生的青花馬就制成了。王世緯愛馬，愛馬的負重、愛馬的堅韌、愛馬的速度，更愛馬的成語：馬到成功、馬首是瞻、一馬當先、萬馬奔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