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是個好日子,孩子們為即將到來的周末而蠢蠢欲動。每到周末,我們就會沿著中島溪兩岸嬉鬧,如果水深可以借船劃到溪中的某個小島去玩;要是水淺,就干脆蹚水過去。
有意思的是,打我記事以來,媽媽總是把中島溪叫作“河”。爸爸告訴我,頭一次帶媽媽來這兒時是他們婚后不久。第一眼看到中島溪,媽媽就說:“這哪兒是什么小溪,分明就是一條寬闊的河。”所以我們這幫孩子有時也搞不清楚,也會把中島溪稱作“河”。
周五放學回家的校車上,邁克爾又講了一件發生在賈德身上的事。他說幾天前的一個夜里,賈德在本斯倫和人打起來了。我沒等聽到事情的結局,就得和大衛一同下車了。妹妹黛拉琳還在車上,她這次得獨自坐車回家了,我今天在大衛家過夜。
大衛家讓我覺得很新奇。這是一座大房子,里面被分隔成了一些各不相同的房間。大衛擁有一個自己的獨立臥室。大房子里有一個房間是專門用來擺放大衛爸爸的書和電腦的,還有一間屋子專門用來養花花草草。后來我跟媽媽說起這事時,她說這房子要是她的,她會把那些植物放到戶外,那兒才是它們本來應該待的地兒,這樣房子里就有更多空間留給人使用了。
在大衛家吃飯也很是講究。飯菜倒不見得比我們家的更美味,但是霍華夫人在每個碟子底下都襯上精致的餐墊,餐巾都卷起來,用塑料環固定。我不明白這些該如何擺弄,吃飯前還得先觀察一下別人怎么做才敢開動。

不過他的家人都很和善。霍華先生在《泰勒之星新聞周刊》工作,跟我聊了好久關于籃球的事,其實我更喜歡棒球,但他總記不清我的愛好。他問我要不要玩紐約尼克斯隊的踢球游戲,我瞅了瞅我的白襪子,搖搖頭拒絕了。
霍華夫人是個老師,她一旦發現什么錯誤,就忍不住要糾正。
吃飯的時候,我說:“每天早晨,喜樂都不寧愿看我上校車。”此時,霍華夫人正在給我們分甜點。
“馬提,是‘不情愿’吧?”她說,“它不情愿看你上校車?”
“對,不寧愿。”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巧克力派,大衛咯咯地笑我,我知道自己又犯錯了。
吃過飯,我和大衛還有一群孩子一起踢罐頭玩,一直玩到天黑。后來我們回到屋里,霍華先生教了我幾招國際象棋的秘訣。接著我們又吃了夜宵,看了一張名叫《回家》的影碟。然后我們輪流洗澡,并負責擦干凈地板。
那天晚上,我躺在大衛的上鋪,居然有點兒想家,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我一直在想:家里人吃的什么晚餐?電話鈴有沒有響?誰會去接電話?這次奶奶會做出什么離譜的事?喜樂是不是還守在門口,等著我回家?
我想媽媽今晚一定會對喜樂格外關懷。就連媽媽都不知道,在喜樂養傷期間,我曾看見媽媽一大早坐在隔壁房間的搖椅里,把喜樂放在腿上,輕輕地邊搖邊唱,好像哄小寶寶似的。我猜,媽媽這是在預習她的晚年生活,為我們長大成人離開家做準備。
好一陣都沒聽到大衛在下鋪有什么動靜了,他可能已經進入夢鄉。這一天我們玩得很痛快,他肯定很累了。
我可不累。屋外隔幾分鐘就有汽車開過的聲音,車前燈的光線照在房間的墻壁上,攪得我難以入睡。我側身躺著,就在快閉眼睡著時,眼前十厘米左右的地方倏地冒出一張可怕的臉:紅眼睛,綠舌頭,上下晃動,那是一個飄浮的腦袋。
我嚇得失聲驚叫起來。緊接著就聽見大衛在下鋪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安靜睡吧,小伙子們。”門口傳來霍華先生的聲音。
可我很好奇,大衛究竟是怎么鼓搗出這個東西的?于是我順著梯子爬下去,擠上他的床,拍他的胳膊。他把頭埋到被子里,笑個不停。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壓低聲音問他。
大衛拿出一個萬圣節的橡膠面具罩在臉上,把手電筒放在下巴處往上照,然后來回晃動身體,手電筒的光都聚在面具上,一個可怕的飄浮的頭顱就出現了。我尋思著什么時候用這個嚇嚇黛拉琳,哈哈,都有點兒等不及了。
我們并排躺在大衛的床上,聊起學校的趣聞逸事,包括放學時校車上邁克爾講到的賈德打架的事。我們談到賈德最近總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我還告訴大衛,媽媽說賈德不喜歡自己鏡子里的模樣。
大衛起身,用一只手撐著頭。我在黑暗中依稀能看見他的臉,他眼睛瞪得老圓。
“你知道那意味著什么嗎?”他說。
“什么?”
“他是個吸血鬼!”他的眼珠都快迸出來了。盡管他自己也知道這么說有多離譜,不過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想象力。
“你太夸張了。”我說。
“吸血鬼可不喜歡鏡子。他們一照鏡子就會死。”
“如果他是吸血鬼,他根本就不會有鏡子!”我告訴大衛。
“噢。”大衛說著,又躺了下去。過了一分鐘,他“嗵”地一下坐起來。
“他是狼人?”他說。
“大衛,你怎么和我奶奶一樣糊涂了?”話剛說出口,我就后悔了,畢竟奶奶也不想變成那樣。
但是大衛又興奮起來,“馬提,這樣才說得通!他在鏡子里看見自己的皮毛和尖牙,他就發狂了。唯一確認他是狼人的辦法是……”
他的后半句還沒出口,我就知道他要說什么。
“明天晚上我不是要住在你家嗎,到時候我們去賈德那兒考察一番怎么樣?”
“好。”我答應了。
其實大衛并不像我那么關心賈德到底是不是狼人,他只是喜歡做特工時驚險刺激的感覺。
我爬回上鋪,沒過多久就聽見了大衛的鼾聲。很快我也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在一片漆黑中,我聽到一聲尖叫。
我猛地睜開眼睛,那聲尖叫似乎還在空氣中回響。
我一時有點兒迷糊,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這床很平整,不像我們家的沙發那么凹凸不平。接著我記起自己是在大衛家,剛才那一聲尖叫是我自己發出的。不知道有沒有吵醒大衛。
我做了一個夢,夢境里的一切是那么真實。我夢到自己從床上起來,走回了家。時間大概是清晨,天色透著一點兒亮。我希望媽媽已經起床,能告訴我喜樂一切都好。可是好像沒人起來,我看見喜樂睡在門廊。
啊,它一切都好。我松了口氣。
一切看上去平靜而自然。可是當我走近房子,卻看見灌木叢中伸出一根細長的棍,看著像是掉落的樹枝。不過我很快就看清了,那根本不是什么細棍,而是一支槍,一支正瞄準喜樂的獵槍。
但是在夢中你的腿動彈不得,你想拼命大喊卻發不出聲音。
不過我應該真的發出聲音了,因為馬上我就聽到過道傳來腳步聲,我們的房門咔嗒一聲開了。
“你們沒事吧?”霍華先生的聲音非常溫柔。
“沒事,”我回答,“一切都好。”
霍華先生重新關好門。
我看了看時鐘,四點五十分。真希望馬上天亮,好回去看看我的喜樂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