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家中絕大多數時間都是由母親掌廚,若平日遠庖廚的君子父親卷起袖子做起羹湯來,那必是有特殊食材入門(如螃蟹、臭豆腐),要不就是大宴賓客時。父親的刀工是出了名的細膩,請客必備的鹵味拼盤一定得由他來操刀:牛腸、海帶、豆干做底,牛腱肉切成薄片呈半透明狀整齊鋪排在最上層,盤邊則是以鹵蛋瓣為裝飾,最后再以西紅柿雕花作畫龍點睛之妙。
每當父親在做這份細活時,我總會扒著桌邊看他一步步完成這件大事——除了貪圖父親把零星的食材塞入我的嘴里,我更喜歡看他似變魔術般把渾圓的鹵蛋分割成一片片的花瓣。他以嘴含著棉線的一端,用手把線在蛋上繞一圈,換個角度再繞一圈,如此轉個四回,八瓣蛋花就這么綻開了,即便我后來接管了家里的廚房,這門絕活卻始終沒學會。
在我們姊妹仨還一口乳牙時,每當要吃甘蔗,父親都會不厭其煩地將那咬不動的甘蔗節梗去掉,再把甘蔗切成大小適中的一塊塊,放在碗里讓我們享用。

吃涼面時,父親會先把煮熟的肉塊切細,連那小黃瓜也不用刨刀將就,仍是以刀工慢慢切出絲來,那份青綠鮮脆的口感就是不一樣。飯后從水缸里抱出來西瓜,他會先把那豬尾巴般的一段藤蔓連瓜皮一起片下來抹拭刀刃,隨即切出一片片大小均等、厚度一致、像帆船一般的綠皮紅肉瓜。若吃的是蘋果、水梨,我也會在旁邊等著接收父親以小刀削下的如蛇狀的果皮,好掛在脖子上當項鏈。
父親不僅廚藝精湛,在美術、女紅上也常是我們的靠山。我永遠記得父親和大姊聯手制作的那個枕頭套,繪制的是海底世界,那栩栩如生的水草,那五彩斑斕的熱帶魚,簡直如夢境般美到不可方物。此后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涂鴉之作便是繞著那水草和熱帶魚轉,它們已似圖騰般烙在我的腦海中了。當同學們頭疼于鉛筆素描或水墨國畫時,我卻自自在在,一點也不擔憂,因為回到家父親三兩筆就為我解決了——但也就止于這些無關學業成績的習作,其他功課乃至作文,我們都很識趣地決不勞煩他。
父親一向不說什么大道理,總以身教示我們。雖然我是到了一定年紀才享受到寫作及慢工出細活的意趣,但他常年伏在案上寫作的身影以及那陪伴我成長的細膩手藝,早已潛移默化,成為我生命的底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