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2月,中央文革小組關于“湘江風雷”發出“2·4批示”,內容只有50個字:
湖南軍區對“湘江風雷”、“紅旗軍”的反動頭目,應該立即采取專政措施,分化瓦解其中被蒙蔽的群眾。
這個意見并電告廣州軍區。
中央文革小組是毛澤東提議建立的領導文化大革命的專門機構,它代替了中共中央書記處,從1967年1月11日起,和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聯署簽發中央文件。中央文革小組可以下令省軍區對群眾組織“采取專政措施”。何謂“專政措施”?按照毛澤東的解釋就是:國家機關對被專政的人,“只許他們規規矩矩,不許他們亂說亂動。如要亂說亂動,立即取締,予以制裁。”
“湘江風雷”究竟是什么組織?其頭目為什么被稱為“反動頭目”,“應該立即采取專政措施”?這個“批示”的結果如何?
“湘江風雷”成立和“2·4批示”出籠
“湘江風雷”的全稱是“毛澤東主義紅衛兵湘江風雷挺進縱隊”,這個組織的主要發起人是長沙市一中的教師葉衛東、長沙銀星電影院的美工張家政。他們到北京找到正在走紅的“首都三司”和“北航紅旗”,在其協助和支持下,于1966年10月14日在北京成立。由于這個組織造反精神強,活動能量大,長沙市及湖南省許多造反組織,紛紛云集于它的旗下,“湘江風雷”迅速擴大成為一個以工人、干部為主體,包羅各種社會成分的全省性跨行業的造反組織,有上百萬人。這樣一個龐大組織,為了統一行動,建立了“總司令部—戰團—支隊—隊”四級組織機構。他們不僅在長沙和湖南活動,而且和北京的著名造反組織,以及河南、湖北、江西等省觀點相同的群眾組織建立聯系,互相支持。該組織建立之初,還曾聘請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文革小組顧問陶鑄做顧問。“湘江風雷”當時在長沙和湖南的文革運動中有很大影響。
“紅旗軍”,是由榮譽、復員、轉業、退伍軍人組成的群眾組織,有很強的造反精神,觀點與“湘江風雷”相同。按照當時中央精神,以復員轉業退伍軍人為主體的組織是不允許存在的。
當時,湖南還有一個較大的紅衛兵組織“高司”,全稱是長沙市高等院校紅衛兵司令部,主要是全省各高等學校的紅衛兵組織,其成員基本上是在校學生和教職員工。
“湘江風雷”與“高司”都打著響應毛主席號召的旗號,但在反對湖南“走資派”問題上有分歧,雙方互相指責對方是“保守派”。
湖南省軍區根據毛主席的部署,在1967年1月介入文革后,一直注意和觀察“湘江風雷”和“高司”兩大組織的動向,經過一番觀察,他們決定支持“高司”,反對“湘江風雷”。
1967年2月剛剛開始,湖南省軍區向全軍文革小組報告——據我們回憶,報告的內容大致是:長沙市“湘江風雷”、“紅旗軍”組織,搞打砸搶,破壞文物,火燒樓房,擾亂治安,沖擊軍事機關等等,作惡多端,要求全軍文革小組下令采取措施。全軍文革小組把這份報告轉報中央文革小組。中央文革小組辦事組依慣例,將報告摘要登在辦事組主辦的《要事匯報》上。在2月4日的中央文革小組會上,組長陳伯達看到這份《要事匯報》,根據剛剛頒布的《軍委八條》,在上面做了批示,江青、康生等人也畫了圈。這就是改變“湘江風雷”與“紅旗軍”命運的“2·4批示”,對長沙、湖南,以及中南,乃至全國的文化大革命產生了極大影響。
當時中央文革小組炙手可熱,其“批示”言出法隨。當全軍文革小組把這個“批示”傳達到湖南省軍區后,他們立即就對“湘江風雷”、“紅旗軍”的頭目采取了“專政措施”。一兩天內,在長沙和湖南全省各地把“湘江風雷”、“紅旗軍”的大小頭目抓了上萬人(有說數萬人),以致長沙市監獄人滿為患,不得不開辟臨時拘留所,連省軍區禮堂、長沙的一些電影院都改做看守所。同時,把“湘江風雷”以及“紅旗軍”打成“反動組織”,加以取締,從2月到4月,在全省轟轟烈烈地開展肅清“湘江風雷”流毒的活動。
“湘江風雷”的廣大成員對省軍區的鎮壓行動一直不滿、不服,不斷向中央申訴。“湘江風雷”沉寂一段以后,又開始公開活動,他們到北京和別的省份,找觀點相同的組織串連,尋求支持。中央文革小組對“湘江風雷”的反復申訴,一直沒有重視,置之不理。
毛澤東過問“湘江風雷”和“2·4批示”
武漢“7·20”事件前后,“湘江風雷”要求平反的呼聲越來越高,湖南和全國不少造反派組織也為“湘江風雷”鳴不平,而對“湘江風雷”申訴的調查和平反的真正轉機還是緣于毛澤東的干預。
1967年7月14日,毛澤東到武漢,要就地解決武漢問題。他在7月18日召集的會議上,談到因造軍區反而被打成反革命組織問題時,王力說:“第一個把群眾組織打成反革命的,不是武漢,而是江西。”并說:“這是中央文革小組2月的一份‘批示’決定的。”毛要王力把這個“批示”拿給他看。應該說,王力的記憶有誤,所說江西應為湖南。因為1966年2月間,除湖南外,中央文革小組沒有對包括江西在內的省市下達過鎮壓造反派組織的批示。
王力的隨員、中央文革小組辦事組工作人員張根成,從武漢給中央文革小組辦事組打回電話,要求把這份批示原文用電話傳給他,辦事組的人知道他要找的是“2·4批示”,就找出這份“批示”逐字逐句地傳給他,張根成又和對方一字一句核對了一遍。無疑,張根成索要的“2·4批示”,是王力要送給毛澤東看的。
毛澤東對“2·4批示”很不滿意,1967年8月4日,他在上海審閱《中共中央關于湖南問題的若干決定》草案時加入了批評“2·4批示”的一段話:
除了軍區負責之外,中央文革小組對湖南省軍區2月3日關于“湘江風雷”報告所發的“2·4批示”是錯誤的,“湘江風雷”是一個群眾人數較多的革命組織,在大發展中混入了極少數的壞人,造成內部成分不純,出現了一些缺點錯誤,但是不應該因此否定這個組織。在這個問題上,中央是有責任的。從這里得到教訓,未經調查清楚,何必那樣匆匆忙忙地根據一面之詞發出“2·4批示”呢?因此,中央要負主要的責任。
中央文革小組檢討“2·4批示”,建議為“湘江風雷”平反
王力因在“7·20”事件中被打傷,一直在養傷。“7·20”事件后,中央文革小組對“湘江風雷”的申訴開始重視了。
7月23日,即王力從武漢回京的第二天,主管軍隊文革運動的中央文革小組成員關鋒,讓辦事組的人去全軍文革小組查閱湖北、湖南、河南等省軍區發給全軍文革的電報或報告,囑凡涉及到文化大革命和軍區報告群眾組織情況的內容都抄錄下來。辦事組的王廣宇、張根成到全軍文革保密室查了半天,也沒查到很有重要情況的內容。關鋒為什么要他們去查這種文件,大概是想了解各省軍區向全軍文革究竟報告了各地造反派組織的什么情況。
7月下旬的一天,陳伯達的秘書給辦事組打電話,說要調閱已經過去快半年的“2·4批示”。該秘書說,伯達同志把這個事情可能忘了,要再看看當時是怎么批的?辦事組的人找出給了他。
過了兩天,主管辦事組的中央文革小組成員戚本禹,來辦事組要看“2·4批示”,辦事組工作人員矯玉山告訴戚本禹,這個批示被陳伯達同志調去了。矯玉山立即給陳伯達的秘書打電話要“2·4批示”;該秘書說:一時找不到了,找到后再退給你們。戚本禹當場不滿地說:“什么找不到了!不愿,不敢拿出來了。算了,不要了!”戚本禹是被責成負責處理“湘江風雷”問題的,他要“2·4批示”,大概為處理這件事做準備。
1967年7月底8月初的一天,戚本禹到辦事組值班室,對辦事組組長王廣宇說:把“湘江風雷”打成反革命組織是錯誤的,“2·4批示”是根據《要事匯報》提供的情況作出的,辦事組在編《要事匯報》時沒有調查研究,反映片面的、不真實的情況,導致領導作出不當的批示。辦事組要寫檢討,并對這個事的處理提出意見。
根據戚本禹的指示,辦事組做了檢討,并建議為“湘江風雷”平反。檢討是辦事組組長王廣宇寫的,他寫道:把“湘江風雷”打成反動組織,并抓了一批人,這是錯誤的。辦事組對全軍文革小組的報告沒有調查研究,偏聽偏信,就貿然登了《要事匯報》,提供了不真實的情況,致使領導據此作批示,責任在辦事組。我們要做深刻檢查,吸取教訓,避免以后發生類似事件。為此,我們建議為“湘江風雷”平反,釋放所有被關押的“湘江風雷”人員。
在這里需要說明,王廣宇對做這個檢討,很不情愿,“2·4批示”明明是陳伯達批的,江青、康生同意的,為什么要做具體工作的人檢討?陳伯達他們做沒做檢討,我們不知道,讓辦事組做檢討實在是“代人受過”。很顯然,這個問題如果是陳伯達或以中央文革小組的名義公開檢討,那他們的面子和尊嚴會受到影響?領導犯錯誤,往往要下邊的人頂缸——承擔責任,不論在歷史上,還是在現實中,這樣的事情所在多有。
這份由中央文革小組辦事組署名的檢討書,打印后,分送中央文革小組成員,并由戚本禹轉呈周恩來總理。
1967年8月10日,中共中央在《關于湖南問題的若干決定》中指出:湖南省軍區打擊“湘江風雷”革命群眾組織是錯誤的。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這個“決定”發布時添加上毛澤東審閱時批評“2·4批示”的一段話,這是“決定”最大的亮點,也是最有意義的事情。關于批評“2·4批示”這些話,起草“決定”的人能說和敢說嗎?我們不知道這個“決定”是誰起草的,如果是王力、關鋒、戚本禹起草的(很可能是戚本禹起草的,因為他負責處理為“湘江風雷”平反問題),可以想到,他們是不能也不敢這樣說的。
1967年8月4日晚,戚本禹代表中央在京接見湖南造反派代表,談到“2·4批示”問題時說:“你們不要追究這個‘批示’是哪個人寫的,沒有必要,我也不能告訴你們。中央文革批示時有個材料,說張平化穿著軍裝坐在主席臺上,江青同志一聽就火了。”戚本禹在這里所說的材料,大概是湖南省軍區報送的材料,當時他們就是宣傳“湘江風雷”保張平化,將張平化藏在“湘江風雷”總部,不讓人批斗。江青所以“火”,大概她對張平化很反感,因而她對“湘江風雷”也很反感,這是不是她同意陳伯達“批示”的一個原因,可以考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