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在費孝通《江村經濟》的研究基地吳江市,廣西民族大學教授徐杰舜對中央黨校教授徐平進行了訪談,在根據訪談內容發表的《人類學世紀真言——訪中央黨校徐平教授》一文中,徐平談到了自己眼中的費孝通先生。
徐平是費孝通的唯一一個“邊區開發”研究方向的博士生。1984年以后,費孝通的研究開始轉向邊區開發,他希望能招到來自少數民族地區的學生,今后專門做邊區開發的調查研究,而徐平是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汶川縣人,所生活的古鎮具有兩千多年的悠久歷史,同時又是一個多民族聚居區,在這種多元文化背景下,他從小就有一種多元文化的概念。1987年,徐平從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畢業前夕,偶然在報紙上看到費孝通打算在有生之年要招15個博士生的消息,便立即決定報考。
考上北京大學之后,徐平成為了費孝通的博士生,恰巧費孝通馬上要去內蒙古考察,決定帶徐平一起去。去西直門火車站乘車那天,徐平在進站前特意買了一個最大的西瓜作為“拜師禮”,抱著西瓜上車后,費孝通正在看書,一旁的潘乃谷老師把他引過去介紹說:“這是您今年新招的博士生。”費孝通還未見過徐平,本想和他談一談,結果徐平不等他提問,立即就說:“先生吃西瓜。”誰知,切開一看,竟是一個生瓜,費孝通愛憐地搖搖頭。
在徐平的記憶中,那次考察很有意思,一路非常愉快。費孝通給當地題詞的時候,往往要征求大家的意見,徐平也不管合適不合適,總是第一個脫口而出。每天費孝通都很早起床,而徐平起床的時候,同行的人都已經陪著費孝通散步回來了。此時,費孝通就會看著徐平說:“年輕人貪睡啊。”在火車上吃飯的時候,都是小碟子小碗的,香腸特別好吃,費孝通也喜歡吃,其他同行的人不好意思夾,徐平卻不管那么多,老先生夾一塊,他就夾一塊。
“可以說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怕過費先生,在他面前甚至有些放肆,在感情上我更多將他看作我的爺爺。我覺得和老先生學習的這幾年對我的教育非常大,我學到了很多的東西,許多是從書本上學不來的。”
1987年徐平成為費孝通弟子的時候,費孝通77歲,他25歲,“差距這么懸殊,所以我說他是我的爺爺,加上老先生特別和藹可親,我在他面前也就特別放得開。這種放得開不只是行為上,也體現在思想上。”徐平舉例說,比如在理解費孝通的思想方面,他不是去記住先生的詞句,而是去理解,更多的是一種領悟。
徐平的博士論文選題時,他選擇了在老家做羌村的調查,他覺得這樣才有感覺,也才有把握。徐平的博士論文題目是《羌村社會》,他坦言,在心l靈深處是想對應費孝通先生的《江村經濟》,做一些理論和方法上的發展。“老先生是以經濟為主線,我是以社會為主線。我研究羌村時是從血緣、地緣、行政三個關系上入手的。在血緣關系分析上,父系血緣之后,我挖掘母系血緣的功能。”
調查回來之后,徐平就和費孝通說:“先生, 我已經把你的思想推翻了。”費孝通很感興趣,便問:“怎么推翻的?”徐平接著說:“你只談了父系血緣,沒有談母系血緣。母系血緣是有用的。而你只是談了它作為婚姻的對象。母系血緣對社會有監控功能。所以我的博士論文里說父系血緣是骨架,母系血緣是經絡。”聽到了學生的比喻后,費孝通說:“有意思。”
徐平現在覺得,當年的自己是在和費孝通先生“胡攪蠻纏”,他深深地敬佩自己的老師,現在徐平帶學生,也像當年費孝通帶他時一樣,只負責為學生“開路”,剩下的事情由學生自己去做,第一年認真上課、讀書,第二年開始走向田野,去踐行著費孝通先生扎根“鄉土中國”,“行行重行行”,探索“認識中國從而改變中國”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