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藝術的特殊理解
毛澤東并非藝術收藏家,卻算得上是一位不錯的藝術鑒賞家。他在藝術方面有一種特殊的理解。1956年4月,他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明確提出:“藝術問題上的‘百花齊放’,學術問題上的‘百家爭鳴’,我看應該成為我們的方針。”
他說,“百
家爭鳴”,這是兩千年以前的事。春秋戰國時代,百家爭鳴,講學術,這種學術可以講,那種學術也可以講,不要拿一種學術壓倒一切。
8月24日,毛澤東在中南海懷仁堂與中國音樂家協會負責人談話,其中對文化藝術規律的論述,相當精辟:
藝術的基本原理有其共同性,但表現形式要多樣化,要有民族形式和民族風格。一棵樹的葉子,看上去是大體相同的,但仔細一看,每片葉子都有不同。有共性,也有個性,有相同的方面,也有相異的方面。
藝術上“全盤西化”被接受的可能性很少,還是以中國藝術為基礎,吸收一些外國的東西進行自己的創造為好。現在各種各樣的東西都可以搞,聽憑人選擇。外國的許多東西都要去學,而且要學好,大家也可以見見世面。但是在中國藝術中硬搬西洋的東西,中國人就不歡迎。藝術有個民族形式問題,藝術離不了人民的習慣、感情以至語言,離不了民族的歷史發展。藝術的民族保守性比較強一些,甚至可以保持幾千年。古代的藝術,后人還是喜歡它。
我們要熟悉外國的東西,讀外國書。但是并不等于中國人要完全照外國辦法辦事,并不等于中國人寫東西要像翻譯的一樣。中國人還是要以自己的東西為主。
……
特別像中國這樣大的國家,應該“標新立異”,但是,應該是為群眾所歡迎的標新立異。為群眾所歡迎的標新立異,越多越好,不要雷同。雷同就成為八股。過去有人搞八股文章,搞了五六百年。形式到處一樣就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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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些外國音樂,不要害怕。隋朝、唐朝的九部樂、十部樂,多數是西域音樂,還有高麗、印度來的外國音樂。演外國音樂并沒有使我們自己的音樂消亡了,我們的音樂繼續在發展。外國音樂我們能消化它,吸收它的長處,就對我們有益。文化上對外國的東西一概排斥,或者全盤吸收,都是錯誤的。
應該越搞越中國化,而不是越搞越洋化。這樣爭論就可以統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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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毛澤東幾十年以來對藝術的切身感悟和深刻思考!這當中也包括了他對在故鄉的切身體驗的思考。
我們有必要來回顧一下他在故鄉的藝術體驗經歷,就像他家居生活的其他幾乎所有的方面一樣,故鄉是他的根,也影響著他一生的愛好傾向或習慣。
毛澤東的藝術體驗和思考經過長達80多年的漫長時間——韶山的17年是他的第一階段。同時,我們應當注意到,毛澤東的藝術領域基本上涵蓋的范圍是語言的藝術(詩歌、散文和口頭表達)和視覺的藝術(書法)、聽覺的藝術(戲曲、音樂)、綜合的藝術(表演)。這幾者常常是交匯在一起的,其規律也是完全相通的。
在私塾里,毛澤東受到了正宗傳統文化的陶冶——對于先生來說,他們授以課讀,主要是為了讓學生識字,其次是囿以儒家禮法。藝術導引,則是無意的熏陶。
6年的私塾生涯,毛澤東以他聰慧的資質,以超過與他同窗共室的人們的速度和效率,從四書五經、唐詩宋詞中吸取著營養,并開始開出最初的藝術花朵。從南岸的詩對:“濯足——修身;牛皮菜——馬齒莧”到井灣里的《贊井》詩,他的起步是令人驚奇的。書法,也由描紅到臨摹歐陽詢、錢南園,我們從他這一時期留在《詩經》《論語》等書籍封皮上的墨跡,可以看出他最早的書法,是非常工整秀穆的。
當然,對戲曲的愛好與其他藝術品種對毛澤東的影響是同步的,只是自從離開家鄉,他對戲曲的愛好一開始就表現著兼收并蓄的特點。
從這諸多的風俗習慣中,我們可以抽出對毛澤東影響深遠的藝術之線。這條線是漢苗交織、雅俗同在的一條線,既有遠古苗民的遺存,又有近500年中移民從江浙帶來的藝術之風,既有山間田野的口頭藝術,又有祠堂廟宇的祭祀演藝之樂。
毛澤東早年在故鄉的聽戲觀劇主要在大路邊、地坪里和廟堂中。春節里,龍燈一般從初四五耍起,耍到元宵節,團有團龍,族有族龍,后來一般按土地廟的管轄地域(大致相當現今一個村,如毛澤東家所在地域屬于關公廟管轄),從團防局和各族祠堂一直耍到各家各戶,費用按田畝分攤。為圖吉利,龍燈都要進堂屋。毛澤東的父親毛順生遠遠地聽到鑼鼓嗩吶聲,早早打開堂屋門,點上燈,龍就進了屋,繞香火堂幾圈在前坪耍起來,伴隨著花鼓和湘劇高腔的“關云長”,還有一躍一躍的獅子,真是喜氣洋洋!毛順生高興,早準備了一個不大不小包封,毛澤東兄弟則一掛掛地放響著炮竹。龍燈的苗文化味道比較重,花鼓戲則是典型的湖湘地方戲。正月十五的燈節則帶有十分明顯的中原文化特征。
過了春節,屬于韶山和湖湘本土的娛樂活動(準確地說是娛神活動)則是端午的劃龍船,比較近地觀看龍船賽是在銀田寺前云湖(韶河)上,遠的更壯觀的則要到百里之外的湘江,各團各境的船一邊擊鼓一邊喊著號子,競相爭先,岸上則是人山人海。相應地也會有一些古苗民留下來的藝術形式開演。
這些都是民間的公共娛樂活動,而在清明、中元、重陽諸節里,各姓氏都要在各自的祠堂開祭。毛家的祠堂專設戲臺,祭祀之后,族人就有看戲的機會,多是花鼓戲和影子戲。
另外,毛澤東還愛跑到清溪寺去看熱鬧。每當關公的生日(農
歷六月廿四)和觀音菩薩的生日(農歷二月十九),清溪寺都會有大的祭祀活動,這些活動當然帶有濃濃的柏香味和虛幻的色彩。毛澤東總是陪伴著母親虔誠地感受著這種宗教的氣氛。
毛澤東還有一個接受地方戲曲和文化熏陶的時機,那就是婚、喪的禮儀。其中婚嫁禮俗,大多來源于中原文化,多是儒家的一套,而韶山的喪禮卻是儒、釋、道、巫雜糅:祭祀多用儒家的禮節,超度則純是佛家的那套,種種禁忌和晚間的唱夜歌,則是特別富于南楚山區神秘文化特征和苗民遺俗的東西。
毛澤東少年時代見得最多的戲種,無非是花鼓戲和湘劇高腔,還有影子戲,前兩者多在過年的時候能看到,后者則是祭祀的時候或者給長壽老人慶生的時候演。影子戲多用湘劇高腔,清越而高揚,許多時候帶有一種悲壯和涼意,有濃濃的楚地古風,內容卻是正宗的中原文化曲目,與毛澤東后來喜愛的一些劇目非常相近,有《關云長》 (韶山方言“關文長”) 《薛仁貴征東》 《樊梨花 (薛仁貴的兒媳) 征西》 《鍘美案》等等。
總的說來,毛澤東早年接受過多種藝術形式的熏陶,這是他喜愛民間藝術和戲曲藝術的根源。
(摘自《黨史文匯》2016年第3期 龍劍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