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俄狄浦斯王》看古希臘悲劇的命運觀

【摘要】：古希臘悲劇自誕生時就與命運結下了不解之緣。這與當時人類尚且不能適應自然、抗衡自然的現實有關，也是古希臘人理性的性格使然。《俄狄浦斯王》被譽為索福克勒斯最完美的悲劇，是古希臘悲劇的典范。本文擬從解讀《俄狄浦斯王》文本出發，淺析古希臘悲劇的命運觀，以及通過古希臘悲劇的命運觀所要傳遞的深層內涵。

【關鍵詞】：古希臘悲劇 ;《俄狄浦斯王》;命運

緒論：

西方文化濫觴于兩希，希臘文化中理性的光芒和希伯來文化里濃厚的宗教意識，幾千年來綿延不已地滋養著西方文明，也為西方文學輸送源源不斷的養料。古希臘悲劇作為希臘文學的先聲，記錄在當時惡劣的環境下，人與自然相抗衡時展現出的力與美。“命運”，是古希臘悲劇繞不過的關鍵詞，古希臘悲劇自誕生之日就與命運結下了不解之緣。這與當時人類尚且不能適應自然、改造自然的現實有關，也是古希臘人理性的性格使然。亞里士多德認為，“悲劇的目的是要引起觀眾對劇中人物的憐憫和對變化無常之命運的恐懼，由此使感情得到凈化。悲劇中描寫的沖突往往是難以調和的，具有宿命論色彩。悲劇中的主人公往往具有堅強不屈的性格和英雄氣概，卻總是在與命運抗爭的過程中遭遇失敗。”[1]在體力和智力尚未完全開化的狀態下，人類開始從必然王國向自然王國挺進時，他們明顯感到了自己的渺小與無力，將支配自身卻又無法解釋的力量稱為“命運”。

一 、俄狄浦斯從腳腫到眼瞎：命運之網不可破。

《俄狄浦斯王》被譽為索福克勒斯最完美的悲劇，取材自古希臘神話，經過索福克勒斯二度加工更趨完美，成為古希臘悲劇的典范。忒拜城國王拉伊俄斯多年無子，向太陽神阿波羅求子得到應允。但因拉伊俄斯多年前觸犯神靈被詛咒其子在成年后將殺父娶母，在兒子出生三天后，夫婦倆用鐵絲穿過其腳踵，并令仆人將他拋棄荒野。善良的仆人把嬰兒偷送給科林斯國的一個牧羊人，牧羊人又將其獻給無子的科林斯國王，國王為其取名“俄狄浦斯”，意為“腳腫的人”。俄狄浦斯成年后，得知神靈“殺父娶母”的詛咒，為躲避災難逃離了科林斯國，卻朝自己的出生地---忒拜城進發，在一個三岔路口，受到路人的欺凌，俄狄浦斯沖動殺人，其中就有他微服私訪的生父---拉伊俄斯。其后因破譯獅身人面的妖怪司芬克斯的謎語，解救城民，被擁戴為忒拜國新國王，按照舊例迎娶前王后---生母伊俄卡斯為妻，后與其生養四個兒女。俄狄浦斯就這樣一邊掙扎一邊走向命運布下的羅網，得知真相后，伊俄卡斯羞愧自縊，俄狄浦斯在戳瞎雙眼后放逐荒野。

俄狄浦斯是一個備受命運捉弄的棄兒，一生都籠罩在可怕的神諭詛咒之中，直至神諭示眾，受到命運的嚴懲。但他是一個善良“無辜者”，被父母殘忍遺棄、為逃脫詛咒離開養父母、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錯殺父娶母。俄狄浦斯的一生都在奮力掙脫命運的羅網，但卻在無奈中從一個圍城走向了下一個圍城，抗爭地在無意識中實現了神示的全部內容。

“腳腫的人”，預示著在強大的命運面前，人類早已喪失了一部分行動力，存在著先天劣勢。在從“腳腫”到“眼瞎”的過程中，俄狄浦斯竭力掙脫既定命運，但卻從行動上的“腳腫”淪為認知上的“眼瞎”，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把這一種古希臘的命運觀用俄狄甫斯二次致殘的人生形象地圖解。

二、 俄狄浦斯是否破譯“斯芬克斯之謎”：人與命運的對抗力量有限

俄狄浦斯并不完美，得知神諭后不向養父母科林斯國王求證;年輕沖動意氣殺人，錯殺生父;在16年的朝夕相處中，未能發現妻子其實是自己的生母。命運之網雖不可破，但悲劇的命運也是通過人類的行動來實現的。俄狄浦斯的悲劇說明：一個追求正義的人，可能成為一個制造罪惡的人;一個本性善良的人，可能淪為一個作惡多端的人;高尚與卑鄙、正義與邪惡、天使與魔鬼往往互為因果，善惡共存于復雜的人性之中。

斯芬克斯的謎語是：什么動物是早晨四條腿，中午兩條腿，晚上三條腿走路？俄狄浦斯的回答是---人，俄狄浦斯猜出謎面，驅走了妖怪成功解救城民。但他卻未能認識到--人自身本就是斯芬克斯之謎。俄狄浦斯在錯殺生父時，文本設置的地點是“三岔路口”，實際上也是俄狄浦斯命運的三岔路口;回答斯芬克斯之謎時，俄狄浦斯的一只腳已經踏進了命運早已布好的陷阱，斯芬克斯之謎此時是有特殊的警示意義的，這是命運別有用心的一次試探，俄狄浦斯只猜中了謎面，卻沒能洞悉謎底的真正內涵。

俄狄浦斯并未真正破譯斯芬克斯之謎，因為他本就存在謎底之中。“我是誰”“從哪里來”“到哪里去”是人生的三大終極之問，俄狄浦斯在明眼時不知道“我是誰”，窮其一生與命運搏斗后才知道了“我是誰”，然而為時以晚---殺父娶母的命運已經靈驗;俄狄浦斯也并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在逃脫命運的遷移中，無意識中回到了命運的主宰地，牢牢地被命運厄住，不能自拔。

小說中，還有一個不起眼的人物---先知忒瑞西阿斯，在世人眼中，他是一個瞎眼者，但是在他黑暗的世界中卻明明白白得洞悉著天地間一切可言說和不可言說的秘密，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眼明心亮的人。瞎眼的先知與明眼的俄狄浦斯構成完全的對立，在這里，光明與黑暗剛好相反，塵世的光明看見的是虛妄的假象，黑暗中才存在事物的真實。在光明的世界里，俄狄浦斯不能在命運一次次殘酷而又隱晦的提醒下看清真相。這里恰好印證了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的“洞穴之喻”：眼見不一定為實，人在幽閉的環境下看到的有可能是“影子的影子”，而非真實的事物。

三 、俄狄浦斯是悲劇英雄：積極與命運抗爭

俄狄浦斯走向“犯罪”是“命運”所致，即文明初期人的原始野性。他的悲劇從人類文化史和文明史的角度揭示：走向文明是艱難而痛苦的，因為從自然狀態過來的人的蒙昧和野蠻還會在長期內制約自身。《俄狄浦斯王》中的“殺父娶母”的亂倫現象，即是原始初民野蠻性的表現，這是古希臘時期的人們樸素生存理想中所衍生出來的悲劇。

但是，俄狄浦斯的抗爭不是無意義的，“沒有超越就沒有悲劇”，[2]悲劇的超越就是反抗。俄狄浦斯沒有坐以待斃，而采取了積極的行動：主動離開被作為是親生父母的科林斯國王，放棄了本已擁有的王位和財富;憑借智慧解出斯芬克斯之謎而解救城民于水火之中，回到原本屬于自己的王國;在位16年勤政親民，瘟疫爆發后更不遺余力地親自追查原因;真相大白后為贖罪戳瞎雙眼自我放逐。雖然他的積極斗爭和頑強意志都沒能抵過厄運的降臨，但他悲劇英雄的形象在奮力抗爭中更顯偉岸。

希臘德爾菲神廟鐫刻著“認識你自己”的神諭，未能認識自己即是俄底浦斯悲劇的根源，他受制于自有缺陷（腳腫），不能完全認識自己（即“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但俄狄浦斯從未松懈。命運是一個既定了結果的封閉世界，無論哪一種行動的過程最終都指向了這個結果，但為人類提供了自由選擇的可能，或消極屈從或積極反抗，任何一種行動的背后都蘊藏著一種人格力量，或卑微而渺小，或偉岸而悲壯，俄狄浦斯屬于后者。雖然俄狄浦斯是一個悲劇英雄，但他勇敢地對命運說：“不！”，昭示了希臘悲劇中哀而不傷的崇高精神。

古希臘悲劇的重點不是在寫悲，不在于傳遞悲傷、消極、絕望，而在于傳遞一種令人敬畏的崇高，從悲憤升華到悲壯，揭示世間的缺陷、丑陋、罪惡、不完美，敲響苦難的警鐘，使人類始終保持對認識不全面的清醒態度。哭泣過，再歡笑，這歡笑才更燦爛。

注釋：

[1]亞里士多德《詩學》，陳中梅譯，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37頁。

[2]雅斯貝爾斯：《悲劇的超越》，工人出版社，1988年版，第26頁

參考文獻：

[1]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王[M].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2]亞里士多德.詩學[M].陳中梅譯，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

[3]雅斯貝爾斯：悲劇的超越[M].工人出版社，1988年版

[4]朱光潛. 悲劇心理學[M].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