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中國文學批評史中,漢代的楚辭學研究是其一大亮點。而東漢的楚辭學研究相對于西漢楚辭學研究來說出現(xiàn)了新的視角和特點,其中以班固、王逸最為著名。他們雖都以儒家學說來評定屈原,但卻持論不同,褒貶不一,這在當時也成為研究楚辭學的一大特色。班固《離騷序》認為屈原“露才揚己,爭于亂邦”“責數(shù)懷王,忿懟沈江”,王逸《離騷經序》則認為屈原“序其譜屬,率其賢良”“ 不忍濁世,遂赴汨淵”,甚至作《楚辭章句》來一一糾正班固對屈原的誤解。結合二人觀點可得知,對于屈原,二人觀點的不同主要集中于個人德行和其文辭風格這兩個方面。
【關鍵詞】:班固;王逸;屈原;《離騷序》;《離騷經序》
屈原作為忠賢之臣,在漢代是公認的。劉安在《離騷傳》中說:“其志潔,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推此志,可與日月爭光”。[1]司馬遷認為“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2]二人在屈原德行,文辭等各個方面都給予了高度贊揚。在贊揚其忠賢之外,對其個人對生死的選擇和處事原則存在不同觀點。揚雄作《反離騷》雖充滿同情,但又用老、莊思想指責屈原“棄由、聃之所珍兮,摭彭咸之所遺”。班彪《悼離騷》中認為“圣哲之有窮達,亦命故也”。[3]班固承襲了其父班彪的觀點,同時又傾慕揚雄,他在記敘楊雄時說“好古之士自遠方至,父黨揚子云以下莫不造門”,[4]可見家庭和揚雄對班固影響之大。所以班固作《離騷序》認為“謂之兼《詩》風雅而與日月爭光,過矣”[5],在繼承班彪,揚雄對屈原行為的貶抑同時,還否定劉安,司馬遷對屈原文辭的評價。而王逸處于漢代轉折,衰微之際,對屈原精神有了另種闡釋,他在《離騷經序》中鮮明地提出了與班固評價屈原針鋒相對的觀點。本文將從以下兩個方面來論述班固和王逸在屈原評價的差異。
一、對屈原個人德行的評價差異
班固不同于屈原,他處于一個將儒家之經學推向神學化的時代,這使他帶上時代的有色眼鏡來看待屈原的為人處世之原則。他認為屈原不諳世故,不懂得邦有道則仕,無道則隱的立身之道,所以在《離騷序》中他認為“君子道窮,命也”,用《大雅》“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之理來否定屈原“忿懟沈江”的行為。在他看來,屈原“以離讒賊”的原因在于“露才揚己” 。屈原《離騷》中說“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揚雄在《反離騷》中則反問屈原既然知道那么多人嫉妒他,還有什么必要去張揚。班固發(fā)揚了揚雄對于屈原的評價觀點,認為屈原“露才揚己,爭于亂邦”。班固繼承了董仲舒“君尊臣卑”的觀點,并且通過陰陽五行之說將其合理化,神學化,[6]在他看來,“責數(shù)懷王,怨惡椒蘭”這不應該是一個臣子該做的事,“揚善掩惡”“諫而不露”才是人臣之義。屈原不諳明哲保身之理,與周圍人格格不入,最終只得以沉江來宣示自己的愛國理想,這是無奈又是無用之舉,無疑是社會交際中的失敗者。所以班固稱其為“亦貶絜狂狷景行之士”。
針對班固提出“明哲保身“的觀點,王逸提出不一樣的觀點,他在強調屈原與楚王同姓,主掌三族王姓,標舉屈原身份地位的同時,用儒家的“溫柔敦厚”與“忠正伏節(jié)”之說加以反駁。王逸從儒家“殺身成仁”的觀點出發(fā),在《楚辭章句敘》中認為屈原“進不隱其謀,退不顧其命”,[7]恰好符合了為人臣者的忠貞之義,其高潔傲岸的品格值得后人肯定。結合王逸的時代背景,處于政治混亂時期,為了匡救時政,強調屈原人格的端直正義無可厚非。同時他也對于屈原“責數(shù)懷王,怨惡椒蘭”這一行為以極大的肯定,他以《詩》中“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反駁班固。他認為屈原諫君,符合儒家溫柔敦厚之理,即使帶有怨,但與《抑》相比,卻溫和過及。同時在他看來,這是“人臣之義”,并舉伍子胥,比干來對比,“危言以存國,殺身以成仁”是一個臣子“忠正伏節(jié)”的體現(xiàn)。在屈原屢諫不改,反遭讒佞之后,他不忍濁世,投入江中,實是無奈中的壯舉,并舉以伯夷,叔齊來闡釋觀點。
二、對屈原文辭風格評價的差異
雖然班固在《離騷序》中認為“然其文弘博麗雅,為辭賦宗,后世莫不斟酌其英華,則象其從容”,但是也有貶抑之語“多稱昆侖冥婚宓妃虛無之語,皆非法度之政”[8],他認為屈原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夾雜太多的神話傳說。這并不符合儒家的傳統(tǒng)觀念,屈原并未用圣人之語來約束自己,反而有許多自己的主觀判斷和評價,在班固看來,這是一種否定的,錯誤的觀念。
而王逸同樣以經傳比較之說,在《楚辭章句敘》中說“夫《離騷》之文,依托《五經》以立義焉。”《離騷》開始敘述宗族起源時“帝高陽之苗裔”,就像《大雅·生民》“厥初生民,時惟姜嫄”;“紉秋蘭以為佩”就如《鄭風·有女同車》“將翱將翔,佩玉瓊琚”,都用佩芳來象征德行;比如駕龍乘鳳,來自《易經》中時常駕馭六龍之說;登昆侖、涉流沙就是來自《尚書》關于禹治理水土的記載。這些在王逸看來,皆符合經傳,源流正宗??傊?,王逸對于屈原的推崇程度,相對于劉安、司馬相如有過之而無不及。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說“褒貶任聲,抑揚過實,可謂鑒而弗精,玩而未核者也”。[9]筆者認為,班固、王逸對于屈原及其作品的評價,都是基于儒家的經學闡釋基礎之上的。不管是他們處于不同時代,還是從儒家學說不同方面來闡釋自己的觀點,但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在于儒家學說自身的復雜性和對立性。不同時代下對儒家學說的闡釋角度不同,班固和王逸評價的差異性正是這個時代的鮮明而深刻的反應。盡管他們在經學的角度評價屈原觀點不一,但在文學的角度上都客觀地給予了屈原及其作品極大的肯定,這就奠定屈原在文學史上的地位以及不可磨滅的作用,對后世研究屈原及其作品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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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褚斌杰.屈原研究[M],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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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褚斌杰.屈原研究[M],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206.
⑤鄧聲國.王逸《楚辭章句》考論[M],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1:110.
⑥鄧聲國.王逸《楚辭章句》考論[M],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1:111.
⑦許子濱.王逸《楚辭章句》發(fā)微[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283.
⑧許子濱.王逸《楚辭章句》發(fā)微[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262.
⑨劉勰,王志彬譯注.文心雕龍[M],中華書局,2014: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