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路遙的小說《人生》描寫了富有才華、向往城市的農村知識青年高加林離開農村又最終回到農村的悲劇故事。故事發生在80年代的農村,作者以“農村人”的視角,審視了這個時期處于“城鄉交叉”地帶的農村知識青年的選擇以及命運的走向。對特殊時代之下,特殊社會視界中的人物命運的探討,深化了小說的主旨,也使《人生》這部小說成為路遙最為耐讀的中篇小說,高加林這一人物形象也成為路遙塑造最成功的人物形象之一。高加林無疑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造成他悲劇的因素是復雜多面的,而其根源則在于中國社會特有的二元對立的城鄉體制。
【關鍵詞】:《人生》;悲劇性;時代背景;二元對立;城鄉體制
一、畸形的社會體制:城鄉二元對立
新中國成立后,國民經濟經過了三年的恢復期,為快速實現工業化,尤其是重工業化,國家實施了工農業產品不等價交換、農業合作化、統購統銷和要素流動控制等一系列的城鄉關系政策與制度。這些制度形成了一個相互支撐、互為補充的完備的剛性制度體系,確保了農業對工業,鄉村對城市長期而巨大的貢獻。且這種犧牲農業的行為被制度和法律不斷固化。這些導致了城鄉之間的差距被不斷拉大,農村經濟遠遠落后于城市的工業經濟,農村和城市各方面的差距越來越大。在計劃經濟體制之下,當代中國城鄉的二元對立結構被人為的強化并逐步固化。
路遙是一位擁有“農裔城籍” [1]的作家,他骨子里是與鄉村與大地相聯系的,他的創作也不可避免的以他所熟悉的鄉村為主題。但是這個“鄉村”與以往現代文學中被無數次描寫過的“鄉村”是不同的,路遙已然站在了新的歷史時期,站在了鄉村與城市的交叉地帶的高處,注目于鄉村發展的現在和未來,敏感的發現了在80年代的中國鄉村正在萌動著的一股強烈的追求城市文明的新力量。《人生》中高加林在縣城讀高中,幾年的城市生活,讓他深刻的體會到了這種城鄉的二元結構,城市的發達和文明不停的呼喚著農村出身的高加林,他要逃離土地和農村,去追求城市文明。但是城鄉二元結構的固化,難以打破的城鄉對立的社會體制成為高加林追求城市文明的最大阻礙。
二、來自“體制”的三次阻礙
高加林無疑是農村中最早覺醒的一代。他受過現代教育,通過書本和報刊開闊了視野,懂得什么是現代文明,況且切身體驗了城市生活,看到了跟當農民完全不同的生存方式,這樣一個現代的知識青年,不可能甘心于按照父輩的生存方式,窩居在閉塞的農村,現代文明的城市才是他們心之所向。落后而貧困的鄉村,與現代化的城市,勞苦而貧窮的農村人,與快活而富足的城里人,對比是如此強烈,差別是如此之大。但是,來自城鄉體制之間差異以及與之將對應的一系列政策的力量,卻一次又一次的阻礙了他成為“城市人”的道路。
來自體制的第一次阻礙發生在高加林高中畢業之后。高加林認真讀書,就是為了脫離農村,但是,讀書結束之后,要找工作的他,因為工作分配制度的限制,擁有農村戶口的他只能回到戶口所在地就業。農村出身成為高加林不可僭越的鴻溝。城鄉對立的體制問題,第一次阻斷了他成為“城市人”的道路。
來自體制的第二次阻礙,發生在高加林參加工作三年之后。高中畢業之后,被分配回農村工作的高加林,得到了農村小學的民辦教師的工作,教師在農村是一個可以脫產的職業。在學校當教師,是高加林由農村進入城市的跳板,但是這個跳板卻被來自農村體制的力量無情的折斷了:村支書的兒子要當教師,因此高加林被撤職??此坪翢o邏輯的關系,卻因為體制與權力合謀,成為誰都不感到奇怪的“合理”存在。高加林遭遇的是權力對知識的輕易的剝奪。它雖然只是國家政治權力在其神經末梢上的一次甚至難以察覺的顫動,但一位滿懷理想的農村知識青年的前程頃刻就被斷送了。在權力體制面前,知識和它的主體,脆弱的不堪一擊。
來自體制的第三次阻礙,發生在這個故事的結尾。此時的高加林,因為叔父回到縣城任職,通過“走后門”被安排進縣委通訊處。有知識、有能力、有進取心的高加林很快便適應了這份工作,縣城的文化生活也讓他如魚得水。他得到了城市女孩黃亞萍的愛情,儼然“成了這個城市的一顆明星”。城市給了他發揮生命潛能的最好舞臺。但是這個舞臺卻只是像夢中的虹影,很快就被擊的粉碎。同班同學張克南的母親的告發,使得他在城市中所擁有的一切被瞬間奪走。這個用盡一切力量來到城市的年輕人又一次被無情的拋回了農村。而讓人可笑的是,上一次,因為別人“走后門”,高加林被隔絕在城市之外,這一次,自己卻因為“走后門”被退回了農村。這一次阻礙高加林進城的力量從表面上看,是因為“正義的力量”,實則也是來自不合理的社會體制的阻礙。
當代中國社會所形成的社會體制以及由此造成的社會慣性,對于中國底層民眾的壓制、奴役作用是異常強大的。[2]但是,這種來自體制的阻力,卻往往最容易忽視。高加林最后被無情的拋出城市之后,包括他自己都認為這是因為他自己選擇錯誤造成的,孰不知,這一切都是社會體制與權力的合謀之下,農村奮斗青年的必然結局。城鄉分制的社會體制造成的城鄉差別,把城市人和農村人分成兩個不同的等級,使出身農村的青年才俊失去了人生進取的機會,遭受了不應該承受的痛苦。
三、體制之殤:并非“明麗的悲傷”
雷達在《簡論高加林的悲劇》一文中認為:“《人生》的中心內容,是描繪農村知識青年高加林的悲劇性格和悲劇性的人生追求。不過,這是一出明麗的悲傷,是在積極的社會主義生活背景下的發人深思的悲劇。[3]”但我認為高加林的悲劇是在八十年代的社會體制之下孕育的難以避免的悲劇,是社會體制之殤。
雷達引用馬克思主義的悲劇觀,認為悲劇的沖突是指“歷史的必然要求和這個要求的實際條件上不可能實現之間的悲劇性的沖突。”“歷史條件是發展的,所謂不可能實現,當然是指在一定的歷史階段之內的”[4],正是基于這種馬克思主義的樂觀的發展的歷史觀,雷達才說高加林的悲劇是明麗的悲傷,認為高加林追求的是屬于未來的,甚至批評高加林的悲劇是在于其“與人民和大地的脫離”。但是實際上,社會發展并不是如此樂觀,所謂“高加林的悲劇是一出明麗的悲傷”的論述是難以信服的。
高加林的悲劇是扎根于20世紀80年代的社會背景之下,是農村知識青年個人奮斗的悲劇。也是在當代中國城鄉分治的二元對立結構之下,農村青年走向城市的必然悲劇。無論是在八十年代,還是現在的后改革時代,考慮農村知識分子在命運面前應該何去何從的問題的時候,首先要考慮的是如何解決橫跨在他們面前的,至今仍然存在的,不合理的城鄉二元對立的社會體制,如果這個體制的問題不解決,農村知識青年在面對城市文明的選擇問題,不管以前、現在還是將來,都只能是一個迷茫無解的命題。
注釋:
[1]李星:《論“農裔城籍”作家的心理世界》 , 《當代作家評論》1989年第2期。
[2]姜嵐:《lt;人生gt;的魅力:悲劇美》 。
[3]雷達:《簡論高加林的悲劇》 ,《路遙評論集》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版。
[4]雷達:《簡論高加林的悲劇》 ,《路遙評論集》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