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對于現代文學的發展走向,對于五四“吶喊”之后中西方文化沖撞中的文學選擇,對于后來京派文人群落及其風格的形成,甚至對于當代一些作家作品及期刊而言,《駱駝草》的存在和影響都不容忽視。本文以《駱駝草》周刊為研究原點,立足于其文化生態環境,透過對其文學出路、辦刊理念與實踐的考察,試圖在對《駱駝草》個案的文學——文化闡釋中,把握一個純文學期刊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定位與錯位。
【關鍵詞】:《駱駝草》;純文學;文化出路
一、“吶喊”之后
1925年五卅運動前后,中國社會和政治運動開始進入“五四”后的第二個高潮,隨著國民革命運動的開展和北伐軍的挺進,中國進入了大革命時期。社會大環境的巨變,進一步加速了五四“吶喊”之后余熱的揮發——知識階層出現分裂和危機。1926年張作霖入北平后,《京報》被封,《京報副刊》停刊,1927年《現代評論》遷往上海,《語絲》被封后又在上海復刊,1928年《晨報副刊》終刊。承載文學理想的溫床被現實層層打擊,“象牙之塔”與“十字街頭”的對立和抉擇開始浮現在每個知識分子面前。語絲社的分化,使周氏兄弟從此走上了兩條截然不同的文學和生活道路:魯迅到了上海,經歷過與創造社、太陽社等革命文學團體關于“革命文學”的激烈論戰,為了革命形勢的需要又結為聯盟,形成了文壇的左翼文學力量;而以周作人為代表的保守派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則顯得有些落伍,他們繼續留守在失去了首都地位的北平,在“左”與“右”之外,醞釀著一條中國文學發展的第三條道路。
二、文學理念及實踐
當時的中國,無論是政治還是文化上都處于一個社會轉型的過渡時期,新的政權尚未鞏固,新舊軍閥混戰不止,革命力量正在上升,昔日的文化被徹底打碎了,至少不再作為一種主流社會意識形態而存在,而新的文化尚未建立,一切都在草創之中。
(一)文學理念
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周作人遠離塵囂,集合了志同道合的駝群同人,偶爾三五一聚,偏安一隅,催生了這份每星期一出版,每份“本市銅板十枚,外埠連郵費三分”的周刊——《駱駝草》,為寂寞荒涼的北平文壇帶來一絲綠色的生機。而廢名、俞平伯、徐祖正、梁遇春、徐玉諾、馮至,這些同人身上彌漫著不羈的自由主義氣息,只是隨意截取一竿翠竹制成笛子,手指也許還帶點兒茶香草泥的土味兒,便斯斯文文地吹送出閑適幽寧的田園牧歌與民俗小調來。他們摒棄《語絲》時期的進擊精神,退守書齋過著隱逸式生活,其草木蟲魚式的趣味閑談使《駱駝草》蘊含著“自我性靈的自由抒寫”的文學觀念。
廢名更是在首期發刊詞上談到“不談國事;不為無益之事;講閑話,玩古墓;笑罵由你笑罵,好文章我自為之[1]”的文學旨歸。“我們總要文章做得好。”[2]實際上是《駱駝草》文人的重要理念,不管何派作家,“只先問其寫得如何,作得如何”[3],努力經營文章寫法,講求文章學,推崇頂會做文章的人,孜孜尋求故事的渲染手法。正是《駱駝草》所試圖倡導的一種與左翼截然不同的文學選擇,使他們筆下呈現了這樣一幅人性自然的景觀:《村里的戲班子》里的自然本性純樸而善良,廢名的《橋》的淡遠悠揚,他們用飽蘸情感的筆,復活了關于故鄉的記憶,大自然懷抱中寧靜和諧的生活,善良淳厚的優美人性,新鮮而奇異,映現出違背文明污染的真情實性。他們筆下的鄉村世界,在溫和與寬容、青春與衰老中,有哭亦有樂,有血亦有淚,有愛亦有憎,然而并不現出生的黯然與猙獰,有的是生的一份歡喜、一份坦誠、一份莊嚴、一份期待、一份對命運的默默承擔。這樣一種獨抒性靈、文歸閑適的審美理想近乎日神的幻覺,他們在寧靜的鄉下,酣然做著日神阿波羅的甜蜜的夢。
(二)文學實踐的錯位
然夢會被驚醒。面對“吶喊”之后的文學發展路徑的命題,《駱駝草》已有了較為清晰的純文學定位。但在三十年代文學分化、團體散聚的情勢下,一個純文學定位的期刊是否真的能安心于苦雨齋的清苦淡泊,文學的“純度”底線在哪里。
在《駱駝草》誕生之前,其靈魂人物周作人就被左翼青年下達了“似命定的趨于死亡的沒落”的判詞。仿佛歷史一進入30年代,這位“五四”文學的重要人物便立即被左翼文學青年斥作“廢物”而一文不名。魯迅、茅盾也未曾幸免,太陽社、創造社對其猛烈批判,“全盤否定五四新文學的傳統,認為魯迅寫作的那‘阿Q的時代早已死去’,甚至判定魯迅是‘封建余孽’,‘二重反革命帽子’”[4]。左翼文學種種行徑,都是充滿策略性地以否定“五四”來取得自己存在的合法性。而《駱駝草》的誕生,表面看是周作人遭受的待遇引發駝圈中人的強烈不滿,故另辟天地著文發聲。其背后實際也隱含了以周作人為首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對“五四”的重審。《駱駝草》回歸傳統,潛心于民俗西學,不同于左翼激進的全面否定,在反思五四中回顧、沉淀,堅定自身發展的方向感,就是態度。但其在具體的文學實踐過程中卻表現出態度與表達的錯位。
在讀了幾期《駱駝草》之后,有讀者來信,表達對該刊言說方式的不滿:“我希望貴刊還是撐出一個旗幟,不管是紅是黑是黃......總之,這時的《駱駝草》,只給讀者一個莫名的印象罷了。”[5]類似的讀者反饋仍有一部分,這表明《駱駝草》在當時的文化圈里的接受度并不如它的銷量來得樂觀。但文學的魅力之處在于其脈絡延展性和歷史空間性,能撥開濃霧,順著其脈絡肌理把握其在當時的原本面貌。1930年,左翼風潮已成氣候,其批評的凌厲鋒向造成一種低氣壓氛圍,留給《駱駝草》文人的言說空間已經不再開闊,吞吞吐吐、欲說還休成了后者不得不采取的姿態。閑話的隱喻色彩,正話反說等特點,使其“不甘含默”的態度與“晦澀難懂”的表達之間形成背離,使其針對當下的即時批評又始終帶有一份游離當下、緊隨“五四”的不合時宜。
夾于時代縫隙,文學便不可能脫離其腳下的土地,一定程度的介入夯實這個根基。但這扇步入藝術之宮的窄門或許只屬于少數人,“藝術生活的唯一報酬是寂寞,若不能耐住這寂寞咬嚼出他的滋味,那就無異于放棄了從事藝術的最好資格。”[6]
三、結語
以周作人為首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創作的《駱駝草》記載了一個純文學期刊于時代夾縫中求生存發展的艱難烙印。20世紀中國文學的現代性始終在激進中變革,其騷動不安的情緒反映在急劇變革甚至流血的斷裂年代,文學始終匆匆忙忙為宣布新紀元而推波助瀾。而《駱駝草》則笨拙著,于退守中堅定著自己的文化出路,為后世帶來了一定的影響。
注釋:
[1]廢名:《發刊詞》,《駱駝草》周刊,1930年5月12日第1期。
[2]廢名:《隨筆》,《駱駝草》周刊,1930年10月27日第25期。
[3]廢名:《郵筒》,《駱駝草》周刊,1930年5月26日第3期。
[4]錢杏邨:《死去了的阿Q時代》,《太陽》月刊1928年3月。
[5]廖翰庠:《郵筒》,《駱駝草》周刊,1930年6月10日第5期。
[6]俞平伯,《標語》,《駱駝草》周刊。
參考文獻
[1]楊義.京派海派綜論圖志本[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
[2]文學武.多維文化視域下的京派文學研究[M].東方出版中心.2013.
[3]王健.“沙漠”與前期京派———文化生態學視野中的《駱駝草》[J].理論學刊.2004.6
[4]孫郁.周作人和他的苦雨齋[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
[5]劉進才.京派小說詩學研究[M].河南大學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