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凌淑華一生創作的散文并不多,然而篇篇都是精品,尤其是她的游記文章,典型的體現了她的散文風格,清新、素雅,處處洋溢著詩情畫意。其游記中對于“風景”的書寫值得我們細細品味。
【關鍵詞】:風景;游記;凌淑華
中國文人自古便偏愛書寫風景,借景抒情,反復吟哦。風景作為一種言志抒情的載體,將自然之美與作者內心情感相碰撞所產生的火花傳達給讀者。到了現代,對風景的闡釋發生了新的變化,風景從“觸景生情”的文學機制中獨立出來,而成為一種獨立的凝視對象。在凌淑華的游記散文中,我們常會看到一個“孤獨”的旅人,站在自然風景之外對其進行關照,風景與旅人的關系也構成了“風景”的一部分。秀麗的風景與變化的心境相組合,產生了不同的奇妙效果。
一、“靜”的風景,“境”的營造
凌淑華在《登富士山》開篇,即對這種照相或者“擬像”的風景,表現出一種反感。她寫道,“我向來沒想過富士山是怎樣巍大,怎樣宏麗,值得我們崇拜的,因為一向所看見的富士山影子,多是一些用彩色渲染的十分勻整可是毫無筆韻的純東洋畫與不見精彩的明信片,或是在各種漆盤漆碗上涂的色彩或金銀色的花樣。這些東西本來是一些職能暫時不能久賞的容易討巧的工藝品,所以富士山在我腦子里知識一座平凡無奇的山。有時因為藐視它的緣故,看見了漆畫上涂的富士山頭堆著皚白的雪,擁著重重的云彩,心里便笑日本人連一國最崇拜的山都要制造出來!”這里凌淑華想要說明的正是,缺乏氣韻、靈暈的機械復制的藝術品,對于風景的破壞,以及對觀賞者造成的視覺與心理的誤導。所以當作者登完富士山下山之時,“途中買了一盒便飯,包裹紙的上面印著拙劣筆畫的富士山,我一手便把這張紙搓了。”
深厚的中國畫底蘊使得凌淑華在描寫風景時,更講究“靈暈”、“氣韻”,注重“境”的營造,是一種寫意的風景。所以即使是海外游記中,那種為大家所陌生的異域風光,也往往給人一種熟悉感,透著一種中國畫的文人意境。“我隨大家走過紅梅花林,登石級上當年夢窗和尚坐禪的洞,在洞前眺望,居然望到白頭的富士,高踞天末。前面有蒼蔥的杉竹,間有幾樹粉白朱紅的梅花,山茶點綴著。長空是碧藍的。這明媚風光,又令人懷念江南了。”凌淑華寫風景,似作畫,遠近高下,疏密濃淡,寥寥幾筆,意境全出。就連作者本人也于這意趣之中仿若回到江南水鄉了。而作者是在高處“眺望”所得這番美景,人在景中游,而人又與景物之間有著一定的距離,注重整體意境的營造的同時,凝視風景的主體也凸顯出來。可以說,凌淑華筆下書寫的是“靜”的風景,是脫離了現代性下的“擬像”和模仿,回歸自我心靈的風景。
二、“動”的風景,“游”的情思
凌淑華在《登富士山》中有幾段車窗外“流動”風景的描寫,風景本是靜止的,然而火車的快速行駛,使得窗外的景色變化莫測,作者將透過車窗所看到的不同的風景一一呈現出來。正如史基威爾布什所描述的,“旅客總是透過載著他在世界到處跑的交通工具來看世界。這種機器,以及這機器所制造出來的動感,于是慢慢地融入了他的視覺感受之中,從此以后,他再也不能看到靜止不動的事物。”此時車窗更像是一個畫框,車外“流動”的風景如現代幻燈片一樣一頁頁翻過,依次呈現在讀者眼前。“由大月驛至吉田口約坐二小時電車,沿途水田碧綠,遠山蜿蜒不斷,好風扇涼,爽氣有如中秋光景……”“車仍然前行,忽見含煙點翠連綿不斷的萬山中間,突然露出一座削平的山峰矯然立于云端,峰頭積雪尚未全消,映著蔚藍的天光,格外顯得清幽拔俗,山的周圍并不鏈接別的小山嶺,同時也許因為富士的山形整齊的原故,周圍蜿蜒不斷的美山,顯然見得委瑣局促的樣子,恰似雞群中立著一只羽衣翩翩翛然出塵的仙鶴。”“才轉了幾個彎,我不住的望著窗外,左右群山已不是方才看的山了,但富士還是方才看的一樣,矯然立著,若不是八面玲瓏的圓錐體,那會如此?山上云彩,來來去去,也只籠去富士山腰,到底沒有飛上山頂去。當云彩籠著山腰時,只見山的上部,甚似一把開著的白紙扇的形狀。日本人詠富士的名句‘白扇倒懸東海天’,這時候見到了。”作者把不同視角所觀察到的富士山巧妙地還原出來,讓人仿佛親眼看到一般。
凌淑華常年旅居海外,法國,英國,新家皮,日本等多個國家都有著她的足跡。在撰寫海外游記時,也常常借眼前之景書寫胸中之志,因異域風情而聯想到故國舊鄉。在凌淑華的游記中,“風景”也蘊含了對故鄉的思念與那份割舍不斷的情思。在《愛山廬夢影》中,她寫道,“我對著山的心情,很象對著一個知己的朋友一樣,用不著說話,也用不著察言觀色,我已感到很滿足了;況且一片青翠,如夢一般浮現在眼前,更會使人神怡意遠了。”凌淑華在這篇文章中寫了很多自己游歷的名山大川,國內國外,比比皆是。但是在凌淑華看來,“歐洲的山,在我印象中,殊為漠漠。”盡管也曾暫時使她樂而忘返,但別后很少再想起來,于是感嘆道,“到底是西方異國情調,沒有移植在東方人的心坎上的緣故吧!”另外一種情況,作者的“流動”并不是純粹意義上的旅行,而是特殊年代的逃難或者遷徙。在流離奔波過程中,發現了寧靜而不受打擾的風景,留給當事人一種暫時的放松感,甚至更多傳達的是作者對“現世安穩”向往。凌淑華曾在游記中寫道,“幸我終日看山,心境坦然不為所擾。我至今還感激那多情的山水,在難中始終殷勤相伴。”
三、“獨游”的風景
朱光潛曾用“曲終人不見,江上數青峰”來概括京派文學的審美。凌淑華也曾分析這兩句詩,解釋說,“由數青峰給予我們內心的意象使我們意味到那曲子的樂聲,因而聯想到弄樂的人。而江上數峰青青的,卻陪伴著一個寂靜的心。借用山峰,能說明一種微妙的意境,我們真是想不到吧?”仔細品讀,我們會發現,一個“孤獨”的旅行者的形象,以及這種“獨游”的風景書寫。
“橋上不見一個人,在遠遠的堤上有晨露遮掩,我更意味到‘去路愈院,幽行為遲’的意境,這也是東方山水畫的意境吧?”“漸漸的橋上走來兩三個人,他們不一會就消失在山道上,我提了畫囊也轉過山道去。”“我又描了幾幅畫稿,獨自坐在空茶棚的木床上,也有點悠然自得。我忽然悟到,微友獨游惟有冷清清的所在我們才容易找到山水真趣,所謂‘大好湖山歸管領’只是給一個獨游的人享受的。”凌淑華描寫這種無人的“獨游”的風景,實際上更多的是對自然靈暈的追求以及對自我的發現。并非如有些人對包括凌淑華在內的京派批判那樣,認為京派文學是“清高出世”的。李健吾曾就京派的“清高”做過辯護,“在文學作品的風景中,‘山水’和‘人物’并不構成矛盾,相反地,京派作家努力從日常中發現風景,將世俗生活和自然情趣熔為一爐。從這一點上看,京派作家并不‘避世’。”就凌淑華個人而言,雖然她欣賞“出師”的倪云林,但是她是帶著一種溫煦的人間情懷的。我們在她的游記中,不僅僅能夠看到陌生的異域風情,更能讀到作者在不同環境中的心理變化,貼近作者的內心世界。“獨游”風景的書寫,為我們提供了一次窺視作者內心深處的契機。
凌淑華用敏銳的眼睛發現了風景的美,用畫家的筆觸,呈現在讀者面前。讀她的游記散文中,就像欣賞一幅飽含詩情畫意的畫卷,大自然的性情和神韻一覽無余,余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