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帝遜位七年后,即將進入耳順之年的梁濟自稱是為殉清而赴水自盡,引發社會不同派別間的一番爭論。梁濟位卑權輕,在官場并不得志,但是他兼具儒士的清修與責任感,并對國家軍政大事與底層平民生活都有自己的一番觀察和認識。梁濟看到當時社會的亂象,最初他希望清朝可以勵精圖治以救國,辛亥革命后又寄希望于民國政府能有所振作,但他最終認為世風澆漓、人心不古,選擇以自沉來挽救世道人心。
【關鍵詞】:梁濟;清末民初;儒家
梁濟自沉在當時社會上引發一系列爭論,各派眾說紛紜。但是當時這場爭論的主題顯得有點本末倒置,人們的爭論焦點在他的自沉,而不是他如此選擇的原因。如今學者在研究中也往往集中于此,而忽視了梁濟本人對清末民初社會的的一系列觀察和認識。梁濟的觀察透徹的反映了當時社會變局中的一些細節,他的種種選擇也代表了五四運動以前許多儒者的傾向。本文試圖從梁濟遺著入手對此進行探討,以求借梁濟的視角看到當時社會的更多面向。
一.注重事功的傳統儒士
梁濟生于一八五九年,當時太平天國運動在南方勢力依舊強盛但已漸顯頹敗之勢,而西方列強已經虎視眈眈,并試圖擴大在華利益,國家正處于內憂外患之中。
梁家祖先為元朝的“貴近重臣”,其后裔也曾數代為官,但到梁濟祖父一輩,家中已負債累累,父親又壯年早逝,其母將所有的期待都寄托于梁濟的成才,對其苛察甚嚴。而梁濟對自己也非常嚴格,在其遺著中有多處修己礪學之語。在其子女的印象中,他“平日起居飲食,攝衛周謹,莊敬日強。”
梁濟幼時曾隨父親在山西居住,但父親早亡,一家遂搬回北京。后雖曾想要出游,但無奈財力有限未能成形,所以梁濟一生的絕大多數時間尤其是成年之后都在北京生活。北京作為清朝的都城,也是民國政府的長期所在地,梁濟在很早的時候就感受到了社會上的變化與沖突。
梁濟雖然始終以儒家的道德規范來要求自己,但他并不是一個守舊的傳統士人。他注重事功,但并不沉溺于功名利祿。他在晚清社會巨變、國家憂患的背景中成長,與先代相比,他已經是眼界更開闊的一輩,而且對國家有著更深的憂慮。梁濟視洋務重臣曾國藩、胡林翼為楷模,他愛讀兵書,個性中存在著一股“俠氣”。他又十分敬重梁啟超,“激仰數十年”,認為他是“救中國第一人。”同時在梁濟的眼中并沒有夷夏之分的陋見,對當時從西方傳來的新思想也并不排斥,他在遺書中便曾引用孟德斯鳩等西人的言論。他對國際局勢也很關心,常與人討究世界大勢,他在遺文中曾談及法國革命,直到去世前還和兒子討論一戰。
但是就是這樣一位努力接受新思想,一心想要對國家、對社會有所作為的儒士,在當時的社會中卻屢屢受挫,經歷了無數打擊。
二.梁濟的對當時社會的觀察
清朝在經過鴉片戰爭和太平天國運動等一系列打擊后,國力日漸衰退。在清末,列強欺凌日益嚴重,社會亂象隨處可見。在當時的社會,貧寒士人想要在官場上向上攀升非常艱難。梁濟自小勤學苦讀,欲走科考入仕一途而不得。后經人舉薦,獲得一個小官僅能養家糊口。但梁濟身為官場中人,卻不愿與眾人同流合污,他更像是深處其中的旁觀者,正因如此梁濟對晚清京城的官場有更為清醒的觀察和認識。
他看到當時社會民窮官蠧,官場上趨競之風盛行,人人以升官發財為務,全然不顧國計民生。而當戰事迭敗時,“……士大夫走相告者,交頭接耳,驚疑變色,紛紛流言,鄙俚不經。”九月,京官紛紛攜家早避,“浮淺囂動至于此極”,梁濟慨嘆:“竊意中國自強必先將文士全行摒棄而后可。”
由于身處亂世,梁濟對用兵之道頗為注重。甲午之戰發生時,他看到當時“中朝為群為主戰者所持”,他的態度是不戰。梁濟深知當時的兵士多“冒濫冗弱”,而且“器械不如敵之精致”只有進行兵制改革,經過嚴格的訓練才能成事,當時的狀況清朝難以打贏。他認為“應以屈為伸,乃克有所濟也。”甲午戰后,清朝割地賠款,公車千人上書,認為背城一戰可以獲勝,而梁濟深知當時的朝廷無此能力,他一針見血的指出:“若昏劣之眾而為背城,則是速亡耳。”梁濟清楚的看到,當時清朝早已獨力難支,從上到下都無以自立,很難抵擋的住外國入侵。
民國建立以后,梁濟本寄希望于新政府能夠在此鼎革之際有所作為,結果他發現民國政府不以民生為念,專注于表面工程。梁濟認為國家當時的第一要害就在于財政,但民國初建便立即給官吏加俸,官員虛耗靡費,此舉不體恤民生。他斥其為:“淬礪不聞,暮氣已見。”而且當時政府內黨爭不斷,所申的也只是些陳詞濫調。民國徒有其表,官員標榜沽名,而民眾生活愈加痛苦。他與社會上的人接觸很多,許多下層民眾都認為當時“官吏貪鄙行私,議員浮淺無識,人民茍偷欺詐……”而官場眾人卻在“慶祝謳歌、夸耀璀璨,莊嚴頌揚文明神圣。”上下層之間的隔閡以及上層人對社會真實形態的麻木無視讓梁濟痛心疾首。
三.梁濟的選擇
在梁濟遺著所蘊含的社會改良思想中,大多集中于思想的層面,而且他始終把道德教化放在第一位上。梁濟讓子女接受新式教育,晚年又極重視社會教育,義和團運動以后,他深刻的意識到“國人之愚昧無知,決然以開民智為急。”這促成了他支持彭翼仲辦報。民國初建,他上書建議從犯人、巡警、居民三個方面進行社會教育,他晚年經常出入戲園,也是為觀察社會民情,希望能從下級社會開始進行改造,而且還自己編寫新式劇本進行排練。不論是辦報還是編寫新戲都包含著梁濟教化世人的寄托。
但是梁濟的行動并沒有取得足夠的成效,他看著整個社會深處巨大的矛盾之中,內心痛苦卻無能為力,最終他決心殉國以明志,殉國以救世。他在拜祭先賢位時發誓稱:“必將死義,以救末俗。”梁濟與中國歷史上的殉國者有著截然不同的地方,他曾引用曾國藩的話:“風氣起于一二人之心,蒸為習尚,極乎千萬人莫能御。”梁濟希望通過自身的“殉清”,把誤入歧途的風氣扭向正軌。所以他說自己是“為世道而忠于清。”強烈的道德精神鼓舞著他,讓他走上了以死諷世的道路。
我們應該將梁濟的觀察與選擇放在五四運動前夕這個背景下時,會發現這正是傳統文化面臨深刻危機的體現,梁濟正是那個時代儒學無所適從的一個倒影。梁濟的死似乎預示著一個傳統的終結,他或許已經預感到了傳統文化即將要面臨的徹底崩塌,所以盡力做最后的振臂一呼,但最終仍抵擋不住時代的洪流。
梁濟自沉前兩個月,日本發動九一八事變,中國漸漸被卷入更深的漩渦。而梁濟死后的第二年,五四運動如火如荼的展開。梁濟曾認為像陳獨秀一類的人會痛罵他的行為,而當陳獨秀得知梁濟自沉的消息之后,卻贊其:“在舊歷史上真是有數人物”。但充滿悖論的是,陳獨秀引領的這場運動將中國傳統看做是需要完全摒棄的整合體進行全盤否定,梁濟一生奉行的儒學最終被打入歷史的灰堆里,梁濟的努力也宣告失敗。
參考書目:
[1].梁濟:《梁巨川遺書》,黃曙輝編校,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10月第一版。
[2].楊國強:《晚清的士人與世相》,三聯書店2008年4月第一版。
[3].林毓生:《中國傳統的創造性轉化(增訂本)》,三聯書店2011年5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