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孔子時代華夷之辯主要是確立和維護中原文化的主體地位。在佛教傳入中國后, 華夷之辯演變成華梵之爭, 主要表現在儒家、道教與佛教爭國教的過程之中。而宋明理學的出現, 則標志中華文化在吸收外來文化基礎上重鑄了自己的民族精神。南宋以后, 蒙古族和滿清民族先后在政治上打敗了漢民族的統治, 雖然在日常生活中一直存在著民族感情上的糾紛, 但由于他們逐漸地采用儒家禮教為治國綱領, 因而并沒有在思想上構成真正的華夷之爭。但自明中葉以來, 伴隨著西方傳教士進入中國, 帶來了精神氣質迥異的基督教和西方文化, 新一輪的華夷之爭演變成了中西之爭。
【關鍵詞】:疆域;華夷之辯;思想
“領土”、“邊界”乃至“國家”在中國漫長的傳統社會時期,缺乏明確的主權觀念和清晰的領土界定,實際控制能力和管轄能力也相當有限,且難以對遠離政治中心的邊遠地區形成實際的有效控制,因而長期以來“有邊陲,而無國界。”而且由于王朝國家的實力的盛衰時常發生變化,導致了國家疆域隨著國家實力盛衰而盈縮變化。直到了19世紀西方殖民主義的對外擴張,中國開始與其他國家劃定邊界,開始由外而內地劃定邊疆,并逐漸接觸到國家主權和相關問題,真正有了現代意義上的“國家”、“邊界”、“疆域”觀念,使長期存在的那種以中原(諸夏)為中心,以遠辟的邊地(夷狄)之區界定為邊疆的傳統觀念受到了根本性的挑戰,也使地理空間的疆域觀開始沖擊著中國傳統的以文化認同為界定的“華夷之辨”的疆域觀。
一.中國疆域觀在歷史上的演變
中國歷史上的疆域觀早在先秦時期就已形成,而它其后的演變發展都是與王朝統治和治理密切相關。早在西周時期,中國就開始形成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天下觀”;商、周兩朝通過建立“畿服”制度使這一觀念制度化,但無論是《尚書·大禹謨》和《周禮·秋官》所提出的“九州”還是《禮記·王制篇》中的“五方之民”,其邊界都是含混不清的。秦始皇于公元前221年建立中國第一個封建帝國,通過北擊匈奴,南征越族,西伐羌戎,使“大一統”的國家觀念進一步加強,而天子所能控制的范圍即為“天下”,這是一種由中間核心區向四夷擴散的結構。兩漢儒學的深入發展,使孔子的“華夷之辨”成為中國疆域觀的核心,明太祖朱元璋更是揭示出此思想的深刻內涵“自古中國居內以制夷狄, 夷狄居外以奉中國。” 這一思想下的夷狄,在政治上需要服從華夏,在文化上需要學習華夏,在義務上需要為天子守四邊。總之,中國古代的疆域觀是在儒學影響下、在王朝實力狀況下或擴張或縮減的過程中、面對核心區和邊疆地區采取不同治理措施下形成的一種國家觀念。
二.“華夷之辨”的疆域思想
中國傳統歷史上疆域觀始終是動態變化的,然而最為典型的不過是“華夷之辨”了。
1.“華”和“夷”的區別
所謂的“夷”不過概之為“南蠻、東夷、北狄、西戎”,《禮記》中曾記載“中國夷狄五方之民, 皆有性也,不可推移。東方曰夷, 被發文身, 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蠻,雕題交趾, 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發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中國夷蠻戎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備器,五方之民,語言不通,嗜欲不同。”顯然從服飾、飲食、居住、語言等方面都與中原人士不同。而且《左傳》中記載襄公十四年, 諸侯會于向, 戎子駒支曰:“我諸戎飲食衣服, 不與華同, 摯幣不通, 語言不達。”“東方, 其人兌行小頭, 隆鼻大嘴鳶肩企行, 長大早知而不壽;南方, 其人修行兌上, 大口決齜, 早壯而夭;西方, 其人面未僂, 修頸印行, 勇敢不仁;北方,其人翕形短頸, 大肩下尻其人愚蠢禽獸而壽, 中央四達, 其人大面短頸, 美須惡肥, 惠圣而好治。”可見,在體型方面,諸族也各異,而且在地域上華夏族大體上居于中華的中部, 夷狄戎蠻基本上居于中華的四方。從而形成了由華夷分居而產生的民族分界線,也成為了長期以來觀念上的王朝分界線,盡管這條界線是在不斷變動中,但在對夷族的治與不治的標準下這條王朝分界線也根深于華夏大地,奠定了中國傳統意識上的國家觀念。
2.“華夷之辨”的內容
1)諸夏一體的思想
諸夏,即居于黃河中游地區的以夏、商、周等族為核心的、且以炎黃為祖先認同的諸族,此地也被稱為“中國”,即 “居中之國”。當然,諸夏的內涵是不斷變化的,如春秋時期黃河中下游的晉、鄭、齊、魯、宋、衛諸國都自稱“中國”,而將秦、楚、吳、越視為夷狄。到秦朝時期秦、楚、越地之人也被納入到華夏族,西漢時期諸夏被稱為“漢人”。魏晉南北朝時期,東晉人將十六國看成夷狄,南朝人稱北朝人為“索虜”,北朝人罵南朝人為“島夷”,然而他們都自稱“中國”。宋朝把遼、金、西夏視為夷狄, 而元朝則將宋、遼、金、夏均視為中國 。明朝把北邊蒙古視為韃虜, 東北女真稱為建虜, 而清人則將蒙古、新疆、西藏、臺灣均視為中國的一部分。由此也證實了王明柯所言的華夏邊緣的變遷是一種在華夏心中的對異族的判定,而這種邊緣的判定即為對疆域的判定。
居于中國的諸夏之間彼此是互幫互助, 相親相愛的關系,《春秋左傳正義》管仲云:“戎狄豺狼, 不可厭也,諸夏親昵,不可棄也。”而且這種諸夏內部的互助關系尤其到了異族入侵時期是更為強烈,更加強調統一的國家觀念。如齊桓公提出“尊王攘夷”的以天子為中心的疆域觀。《爾雅》更有記載:“九夷、八狄、七戎、六蠻, 謂之四海。”這樣就形成了以天子為核心統領天下,外及四海的疆域觀,也難怪錢穆所言:“他們有一個天下觀念超乎國家觀念之上。”在此疆域之下的各民族皆為華夏,也由于各民族的特殊性,天子對國家核心區和邊地民族采取了不同的治理措施,誠然對邊地的控制不是目的,真正目的是通過對邊地的控制從而達到對天下的控制,實現資源的最優化,當然天子也會隨著王朝自身實力的狀況和外部環境的改變而調整疆域觀,但諸夏一體的統一思想始終貫穿于王朝國家。
2)貴華夏賤夷狄
“貴華夏,賤夷狄”是“華夷之辨”的重要內容之一,其實質就是以華夏的文化、禮儀制度為貴, 貶低“夷俗”, 確立“夷”必須從“華”的觀念。我們所知“夷狄”是居于四方、實力相對弱小、政治地位低于王朝國家的族群,他們亦有自己的文化、禮器、祭祀等,然而他們卻無資格也無物質力量(如青銅禮器)舉行盛大的祭祀和一些典禮。久而久之, 諸夏之禮與四夷之禮就有了“文”“野”之分, 這種分野逐漸形成貴華賤夷的社會基礎。在政治方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 莫非王臣”的邏輯影響下,天子有教化四夷的權利和義務,也就必然形成了華夏文化優于四夷文化的局面。在經濟方面,四夷之民有向王朝國家納賦、進獻財務的義務,是“薄進厚出”的一種撫恤手段,經濟上的差距也就造成文化和心態上的不平等。
3)以華變夷
既然華夷文化由于種種原因是不同的,那必然兩者在互動中會相互影響乃至變化,如孔子所言“進華夏者,則華夏之;進夷狄者,則夷狄之。” 《荀子· 儒效》也記載“居越而越, 居楚而楚, 居夏而夏。”但在王朝中國傳統的天下觀念中,只有“夷”變“華”才是正道,“華”變“夷”是背叛,也就有了我們所歌頌的“春郯子來朝”、北魏孝文帝漢化等。
以華變夷的方式大致有四種:第一,王朝通過武力征伐夷狄,繼而建立對地方的控制,實現邊地的穩定發展。第二,王朝采取羈縻之策,通過冊封地方首領的辦法實現地方穩定,進而通過移民、建儒學等手段將華夏文化帶入邊地。第三,藩屬的朝貢關系,通過定期朝貢、隨天子作戰等義務實現統而不治的王朝治理。也正是由于此種不穩定的藩屬關系,才導致19世紀在西方列強殖民活動中西方殖民者在劃邊問題上有了可乘之機,使中華帝國在清際喪失大量控制范圍。第四,四夷之民主動接受華夏文化,納入到華夏體系之中,例如春秋戰國時期的楚、越、秦及后來的鮮卑、烏桓、蒙古、女真等曾經顯赫一時后同化于華夏的諸民族,顯示出華夏文化具有其自身的向心力和優越性。
3.“華夷之辨”的影響
“華夷之辨”首先開始于春秋時期齊桓公的“尊王攘夷”,盡管這是一種為擴大自身影響力和軍事實力、具有欺詐性的政治口號,然而它的號召力卻也真實的反映出在春秋時期就已經存在的華夏與夷狄的國家觀,孔子在齊桓公的基礎上遂正式提出以文化高低為標準的“華夷之辨”,此后,這一思想成為貫穿中國古代的疆域觀、國家觀,其影響大致如下:
1)“華夷之辨”對中國疆域形成的影響。“華夷之辨”是中國古代傳統邊疆的戰略性指導思想, 對夷地的開發和治理是在這一思想引導下產生,而能否實現以夷變華成為中國古代疆域劃分的標準,在這樣的標準下王朝國家或采取軍事手段,或采取羈縻政策,或建立藩屬關系擴大自身的控制范圍,從而使中國疆域在清朝達到極盛。
2)“華夷之辨”起著團結各少數民族的作用,并且能保持華夏文化的完整。一個國家的完整需要有一個居住于核心地區的主體民族,且此民族擁有絕對的文化優勢,在中國,華夏族即擔任著維護國家完整的重任,它擁有著絕對的人口、儒家文化、經濟、居于廣闊的核心地區等諸多優勢,這對其他少數民族有著極強的向心力,對多民族統一國家的形成和維護產生重要影響。
3)另外一方面,“華夷之辨”對中國疆域的形成也產生了一些障礙,使以漢族為主體所建王朝難以突破人為設置的“夷夏”界限。而清除這些障礙的任務必然也就不可能由產生這一思想的漢族來完成,這一重任就交給了所謂“夷”的身上,從春秋戰國時期的楚乃蠻夷之地,到元對西藏的設置,到清對臺灣的設置,顯然,中國疆域的最終形成是伴隨著“華夷之辨”的國家觀念不斷被突破而實現的。
4)“華夷之辨”造成中國古代若干少數民族的消亡。我們知道漢之后匈奴民族消失在中國歷史上,隋唐之后鮮卑民族亦消失,乃至之后的突厥、回鶻、黨項、契丹等民族都不再見于史冊中,只是片段性的存在于中國歷史中,這與“以華變夷”不無關系,在強調以華夏為中心的民族融合過程中,若干少數民族失去了自身的文化特征而趨于漢化。
三.結語
傳統中國社會的疆域觀是一種以自我為中心向四方擴散王朝權力的思想體系,至于權力所無法控制之外的地區究竟是怎樣并不在王朝考慮范圍之內,更無無所謂的“邊界”、“國界”,屬于他們的更多的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 王者無外”、“華夷之辨” 等國家觀念,是在治與不治之間確定天子的疆域,而這種治與不治乃至于我族、異族也并沒有嚴格的絕對性,通常是一種在遠離核心區的邊疆地帶亦或憑借武力、亦或通過和平的手段實現以華變夷或以夷變華的邊疆地區民眾身份的認可。而這種模糊的邊界形態在西方列強殖民擴張中被打破,傳統的朝貢體系破裂,嚴格的國家邊疆界限出現,主權、民族國家取代傳統王朝國家,古老的中國也被卷入到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當中。
參考文獻:
[1]錢穆:《中國文化史導論》,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88年版。
[2]張文修:《禮記· 王制》,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5年版。
[3]周平:《中國邊疆觀的挑戰與創新》,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年版。
[4]劉安:《淮南子· 墜行訓》,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
[5]徐朝華:《爾雅今譯》,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