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喜福會》(The Joy Luck Club)是著名的美國華裔女作家譚恩美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小說所描繪出的中西文化在華裔家庭中的劇烈沖突,使得小說具有與眾不同的藝術魅力與語言張力。小說中母親們與女兒們的話語沖突,我們可以看到兩種異質文明的激烈碰撞。中國式的家庭觀是在力圖維持家庭的封閉性,以一種威權的方式來維持一種靜止。然而,美國式的家庭觀則聚焦于外在于家庭的東西,那就等于打破了封閉性。《喜福會》從來不曾試圖建立一種美國華裔社區的家庭觀雛形,正如譚恩美在一次采訪中談到的,她不是想作為美國文化或中國文化的代言人,而僅僅是直陳一些的現象。正是這些現象,投射出了一些華人讀者的思維慣性,喚起他們對這種“似曾相識”的現象的情感共鳴,這也是《喜福會》在華人世界中獲得巨大成功的原因所在。
【關鍵詞】:華裔家庭;話語沖突;文化沖突
《喜福會》(The Joy Luck Club)是著名的美國華裔女作家譚恩美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小說發表以來曾一度蟬聯美國暢銷書排行榜。小說所描繪出的中西文化在華裔家庭中的劇烈沖突,使得小說具有與眾不同的藝術魅力與語言張力。小說中展現的四對母女在文化認知上亦或是在言談行事上的強烈沖突與碰撞給人以深刻印象,毋庸置疑,沖突的背后是兩代人所代表的中美異質文化的碰撞與沖擊。
一、家庭教育上的話語沖突
小說中母親們與女兒們的話語沖突,我們可以看到兩種異質文明的激烈碰撞。小說中的母親們“是以中國生活方式長大的[1]”,因此在她們的家庭教育中自然有著明顯的中國傳統教育的特點。在這樣中國式的家庭教育觀念之中,父母總是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和兒女溝通。這一點最形象的體現無外乎以中國家書為代表,如《曾國藩家書》《傅雷家書》無一不是以居上的身份告誡兒女。由此我們看到,傳統的中國教育觀念總是呈現出一種明顯的威權主義(authoritarianism)傾向,在這樣語境下的家庭教育必然導致話語權的不平等現象。在中國傳統家庭之中,父母擁有絕對的話語權,而兒女只能選擇遵從。也正是由于這樣一種自上而下的教育威權,使得中國兒女們不會存在對于父母說教的質疑,一切認知和判斷事物的準繩和度量都是來自于居上的父母,所以中國家庭中很難有對于認知本身來源的質疑或追問。這樣的例子在小說中屢見不鮮。
故事“慈母心”中,母親吳素云強迫女兒學鋼琴的時候,她用中國話高聲說,‘聽話的和不聽話的,在我家里只允許聽話的女兒住進來’。[2]”面對母親這樣的強勢話語,女兒心中的回答是:“我就是我,我不要讓她來任意改變我,我向自己起誓,我要永遠保持原來的我。[3]”
同樣接受美國教育的女兒薇弗萊·龔的身上,有著同精美一樣的獨立自由意志。女兒薇弗萊·龔有著很高的下棋天賦,母親龔琳達更是教導女兒在與對手下棋時要有所保留,“不露聲色[4]”,萬不可“和盤托出[5]”。女兒憑借著這樣的下棋準則和處世行事原則,獲得象棋冠軍被捧為棋壇新星。作為典型的中國式母親,驕傲地向認識和不認識的朋友們炫耀時,女兒這樣質疑:“為什么你非要拿我出風頭?如果你自己想出風頭,那么你為啥不學下棋呢?[6]”這樣的疑問,正像是美國的獨立觀念向中國的傳統家庭教育觀念的挑戰與問責。
此外,小說中的一處細節描寫,通過薇弗萊·龔的朋友的口吻,展示了在美國文化視角下中國家庭的母女關系,在“美國女婿拜見中國丈母娘”的故事中,女兒被母親一頓挖苦之后,打電話給自己的好友訴苦,這位好友發出了這樣的感慨:“我真的不明白,你有膽量叫國家財政收入監督處的人滾開,可你卻不敢對自己的母親說一個‘不’字。[7]”這里體現的不是母女的直接沖突,但是確實典型的美國文化的思維方式。薇弗萊在朋友眼中似乎是“懦弱”的,因為在美國文化的家庭教育中,他們無法理解女兒對母親這樣程度的順從。
將視域從母女的直接沖突轉移到更廣義的中美家庭觀念的對撞上來,中國傳統觀念中很重要的一點在于對父母的“孝”上,這里的“孝”包含兩層意思:第一層是指在思維上對父母的尊重和敬愛,第二層則是在行動上對父母意志的遵照和順從。
關于這第一層的含義,在“傷痕的故事”中得到了最為典型的中國式的展現。許安梅的母親再嫁后回家看望她病重的母親,盡管遭到全家上下的責難和辱罵,但她依然不卑不亢,最后為母親割肉熬藥的行為更是讓無數的讀者為之動容。這位傳統的中國女兒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對母親的“孝”,“你有義務為母親剖膛切腹,而你的母親也應該為她的母親如此這般,她的母親將為更上一代的母親,如此代代推及,直到萬無之初。[8]”由此可見,對于深受中國傳統文化教育和熏陶的中國兒女,對父母的“孝”已經深深地融入骨髓,成為兒女們生命的一部分。
二、婚姻觀念上的話語沖突
對于“孝”的第二層含義,對于父母意志的遵照和順從,已經延展到了小說故事中的婚姻觀念之上,表現為中國女兒遵從父母對于婚姻的安排。這也是家庭觀的中威權主義在婚姻觀中的延展和體現。
婚姻觀中威權主義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在中國傳統家庭中,兒女們又有其是女兒在自己的婚姻問題上是沒有決策權,一切都只能由父母做主。正如小說故事“紅燭淚”中,龔琳達所說,“我犧牲了自己的一生,只為了履行父母許下的一個諾言。[9]”誠然,這當中,有中國人傳統的信義觀念,重視并堅決遵守承諾。但另一方面,我們看到的是女兒在自己的婚姻上的無奈與無力,在中國儒家文化傳統之下,女兒們的婚姻全部交由父母決定、安排,自己則無力掌控,就像小說中的龔琳達一樣,在父母的一句許諾之下,自己的婚姻就被決定了。
但是我們看到小說中女兒這一代人對于婚姻的定位和看法則與母親們的看法很是不同。在小說中描寫許露絲和美國男孩子特德交往,在露絲遭到了她的母親以及男朋友母親分別的警告和勸阻,猶豫不決想要放棄這段感情的時候,男朋友特德的咆哮深深的打動了露絲,“你就干坐在那里,讓我母親來擺布一切吧。[10]”,如果說,在露絲身上還有著母親中國式傳統婚姻觀念的影響,那么,特德的話代表著的就是最典型的美國式婚姻觀念。特德的思維方式,表現出美國教育下的年輕人對自己婚姻的勇敢追求,有著典型的美國式自由、平等精神的他們不會簡單的順從父母的意愿,因為在美國兒女們看來,每個人都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是聽由別人(包括父母在內)的“擺布”。
小說中的婚姻沖突的又一表現是,婚姻威權主義在夫妻雙方的地位和話語權上的體現。在中國傳統家庭語境中,講求的是“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11]”的“常道”,這句話已經非常好的詮釋了中國傳統婚姻觀念中夫妻之間男尊女卑的地位狀況,妻子從來都是從屬于丈夫、為家庭服務的,女人理所應當的承擔起相夫教子的職責,并且為家庭和男人的發展而犧牲自己的諸多權利或利益。這是在中國傳統婚姻中極為失衡的一點,是對于女性基本發展訴求的極大束縛。
反觀之,小說中的美國式的婚姻觀念為我們詮釋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思維方式。它告訴我們,男人和女人都是平等的,在家庭問題的處理和決策上,妻子擁有和丈夫相同的話語權,相比與中國的傳統婚姻觀對于妻子的定位,這樣的觀念在很大程度的給予了女性極大的自由和權益。在這樣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準則之下,妻子不再是丈夫的附屬品,不再因為丈夫的利益需求而犧牲自身的某些益處,這是就權利而言。那么就義務而言,我們可以看到,在美國式的婚姻觀念中,雙方
的義務承擔是等量的,恰如小說中的女兒麗娜·圣克萊爾的婚姻狀況,“那無數次的商洽,一次一次地便捷和糾正那些不屑‘共享’的概念。[12]”這也再一次論證了婚姻中的男女地位在家庭資金、家庭決策等多個層面上的全力與責任的平等。
小說中的許露絲婚姻的失敗便是對中美婚姻觀念異質性最好的佐證,露絲在反思自己婚姻失敗的原因是這樣說:“因為我是在這種充滿中國式的謙虛的環境中長大的,換句話說,身為中國人,很自然就容易接受到家的種種觀念。[13]”用露絲的話來說她對于妻子在婚姻家庭中的定位是并不滿意于“這種對錢財上的‘井水不犯河水’,分的一清二楚的做法。我真的很想為我們的愛情奉獻一部分,讓我覺得,我也在奉獻,也在操心,也在奔波。[14]”在這里,露絲是將自己婚姻的失敗歸因于中國文化,或者說受到的中國文化因素的影響,但是我們認為,這是不正確的。許露絲婚姻的失敗不在于中國文化的錯誤,而在于她忽視了中美文化的異質性,在平等自由的美國文化語境中,她的運用中國的婚姻觀念,當然會有激烈的沖突,當這一沖突沒有尋求到一個互補的話語平臺就只能以失敗告終。
如前所述,中國傳統話語的核心是家庭觀,也是教育觀與婚姻觀的統攝與總結。教育觀和婚姻觀是在同一平面的縱、橫兩個方向對家庭觀念的一種展開,家庭觀則是在這兩者之上的一個總領。對于小說《喜福會》的家庭觀,這個用詞雖不算準確,但卻著實具有表現力。說它不準確,是因為整本小說不曾描繪一個穩定的人物關系——總是一種沖擊,一種中國傳統家庭中的某些話語、行為在異質文明圈內的非難和碰撞。故而《喜福會》從來不曾試圖建立一種美國華裔社區的家庭觀雛形,正如譚恩美在一次采訪中談到的,她不是想作為美國文化或中國文化的代言人,而僅僅是直陳一些的現象。正是這些現象,投射出了一些華人讀者的思維慣性,喚起他們對這種“似曾相識”的現象的情感共鳴,這也是《喜福會》在華人世界中獲得巨大成功的原因所在。同時,也恰恰是這種現象堆砌的不嚴謹性,使得文章更加具有張力了:我們都能夠在其中自由穿梭,尋找到自己的身影,而不用在一種固定化的、框架化的模式之中不知所措。這是我們在分析家庭觀理由之前應該具備的前提條件。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中國式的家庭觀是在力圖維持家庭的封閉性,以一種威權的方式來維持一種靜止。然而,美國式的家庭觀則聚焦于外在于家庭的東西,那就等于打破了封閉性,追求一個運動的過程,而這樣的追求必然會帶來不竭的動力。《喜福會》全文的巧妙之處正是一種站在女性視野[15]中關注華裔家庭中兩種異質文化的互相撞擊的過程。在閱讀之后,我們不是要面對情節惋惜什么、憤怒什么、哀嘆什么、興奮什么,而是,我們在閱讀之后,發現了自己的姐妹、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婚姻,自己所處的家庭。或者說,是在進一步的美學范圍之中,我們了解到了在華裔家庭這樣一個特殊語境中的中美異質文明之間意味深長的沖擊和碰撞。
注釋:
[1][美]譚恩美著,程乃珊等譯,《喜福會》,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5月第一版,第195頁。
[2]同上,第124頁。
[3]同上,第117頁。
[4]同上,第71頁。
[5]同上,第78頁。
[6]同上,第81頁。
[7]同上,第157頁。
[8]同3,第36頁。
[9]同3,第37頁。
[10]同3,第101頁。
[11]韓非子《忠孝》
[12]同3,第144頁。
[13]同3,第138頁。
[14]同3,第139頁。
[15]這里的“女性視野”是指,小說所建構的是主要是四位母親和她們的女兒的故事,在這個文本中,男性形象一直都是缺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