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othy d’Offay是和藝術長大的,父親的畫廊曾是英國當代藝術市場中的佼佼者。然而這個老牌畫廊的少東家接手父業后,卻賣掉了安迪·沃霍給自己畫的生日畫像,改弦更張賣起了茶葉和陶瓷。年輕時在東亞的游歷讓緹姆著迷于茶文化,創立自己的茶葉品牌Postcard Teas,緹姆也通過一系列大膽的舉動,挑戰國際茶市場體制,建立自己的新秩序。

無論賣的是藝術還是茶,緹姆與他的父親都不滿足于獲取表面的利潤,真正讓他們充滿激情的,是產品背后更深層的原創理念與完整的學術系統。
2008年,英國藝術品商人安東尼·都菲(Anthony d’Offay)一次性以兩千六百萬英鎊的買入價,向蘇格蘭美術館及英國泰特博物館捐贈了市值一億兩千五百萬英鎊的當代藝術品。“我希望年輕人能夠在美術館看到優秀的藝術品,就像我年輕時那樣,在美術館里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標。這個捐贈僅僅是我對國家表達的一個小小的感謝。”(安東尼·都菲語)
這個重磅消息令全球藝術界嘩然,對于此事件的猜測, 激賞與非議一時間充斥了諸如《英國衛報》《博鵬商業周刊》,以及《金融時報》等西方各大報紙的藝術版面,喧鬧異常。而此時安東尼·都菲的大本營,距位于倫敦新邦德街不遠的戴瑞街9號,卻靜如世外桃源。
除了店面招牌被漆成了金色的“Postcard Teas”以外,改弦更張后的戴瑞街9號并沒有太大變化。房頂的射燈依然保持著畫廊時期的原狀,斜打在墻上,明亮而溫暖。端正的空間里流淌著似有似無的鋼琴曲,簡潔的黑色鐵制貨架上擺放著幾十種顏色鮮艷、畫面活潑的茶罐,不多的茶客分散著坐在橡木長桌邊安靜地飲茶……這里早已不是那個安迪·沃霍、 理查德·隆、杰爾伯特和喬治等藝術大腕屢次掀起波瀾的地方— 2005年,安東尼的兒子緹姆(Timothy d’Offay)接手店面,安東尼·都菲畫廊從此易主,改名Postcard Teas茶店。

這間看似簡單的小茶店與昔日的藝術帝國相比似乎有些不起眼,誰也沒有料到這里會成為十年后各地游客拿著旅游手冊不遠萬里來尋找的地方。而更令人刮目相看的是,Postcard Teas 在十年時間里悄無聲息地成長為許多倫敦頂級酒店餐廳爭相合作的對象。
但無論怎樣,一個小小的茶店帶來的財富永遠無法與一個曾左右當代英國藝術市場的藝術帝國相比。不僅我,很多人都曾問過緹姆同樣的問題:“你從來沒有想過要子承父業嗎?” “從來沒有。”緹姆每次回答都坦誠而耐心—既然有這樣的父親,就要不斷地面對這樣的提問,對此,緹姆早就習以為常。對大多數人來講,這是個不可思議的答案。追問下,緹姆自有他理性的補充:“我經歷了那個最好的年代。從小我就被藝術界里的英雄們圍繞,在安迪·沃霍、杰爾伯特和喬治身邊長大,他們都對我很好。我看到了這一行里最好的。但確切地說,這一行,有它自己的時代,不可復制。同樣,創造力的基因也并不總能被原封不動地遺傳到下一代,就好比畢加索的兒子不會是第二個畢加索。我與我的父親也一樣,他是一個成功的藝術品商人,但他的兒子卻不一定是。另外,與我父親這樣的天才共事不是那么簡單,所以在與他一次嚴肅的談話中,我告訴他,對我來說,與他保持親密的父子關系比在一起工作更為重要,他同意了我的選擇。”
與很多年輕人一樣,緹姆在二十五歲前都是迷惑的,不知道未來的自己應該投身于哪個行業。他曾很超前地想過建造一個有機農場,或者其他什么對環境有利的東西,但最后卻迷糊地選擇了在倫敦大學就讀印度與非洲宗教專業。幸運的是他遵從了父親的建議,前往日本深造。在日本求學期間,他用大量時間在日本境內、中國臺灣、中國大陸及韓國游歷。也是在那個時候,他開始接觸到東方茶文化,并產生了以茶謀生的想法。

回到英國后他首先與朋友共同創建了East Teas這一品牌,在當時尚為初始階段,現已聞名世界的倫敦博羅市場開設攤位,專門經營東方茶葉。五年后,在經營East Teas的同時,緹姆賣掉了安迪·沃霍在他兒時為他所畫的一幅生日畫像,租下父親的畫廊空間,獨自創辦Postcard Teas 。七八年前我們因合作1660 LONDON這個品牌而初次見面就是在那里。印象中,緹姆的微笑與安靜的空間相得益彰,一杯茶過后,外面的喧鬧繁華忽然都變得不重要了。
緹姆聊起茶來真是滔滔不絕,但說起自己將近二十年的創業經歷卻只是寥寥數語。與許多對東方文化感興趣的西方人不同,緹姆不穿長衫,不續胡須,茶室里面沒有根雕茶桌,也沒有古箏、古琴叮叮咚咚……他就是他,私立學校出身,教養良好,倫敦梅費爾區土著,講究的英國紳士。就是這樣一個表面上看上去與“東方”沒有任何關系的倫敦人,只要你有任何關于茶的問題問他,他都會用好聽的英語深入淺出地為你講解。聽眾呢,會不由自主地被他專注的態度與特立獨行的見解吸引并感染,時間久了,會忽然發現自己竟與緹姆一樣,也開始滔滔不絕地向朋友們轉播他的理念。當店員忙不過來時,你經常會看到店里的常客們自發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與新客分享每款茶的來歷與特點……

相信與否,Postcard Teas的市場是靠口口相傳打開的,在21世紀的今天,簡直是奇跡。
無論賣的是藝術還是茶,緹姆與他的父親都不滿足于獲取表面的利潤,真正讓他們充滿激情的,是產品背后更深層的原創理念與完整的學術系統。同為摩羯座,他們都擅長幾十年磨一劍,走最難走的路,嚴謹到近于偏執,享受獨自攀登頂峰的孤獨。

從開店初始,緹姆即決定店內的每一款茶都必須越過中間商而直接從茶農處購買,這意味著每一款茶都要付出多年努力去尋找。迄今為止,為Postcard Teas供茶的茶農超過三十幾家,作為小型零售商,這樣的投入是巨大的。但這個決定既保證了產品的高品質、產地的準確性,也避免了中間商的盤剝,最大化消費者利益,更為重要的是,它也保證了大部分利潤直接返還到茶園建設中,形成飲茶人與茶農之間健康長遠的互惠關系。
五年后,在學習并積累了海量第一手資料后,緹姆又率領Postcard Teas成為全球第一家向消費者公開具體產地與制作背景介紹的茶商,這些資料包括種茶人的姓名、肖像、茶樹圖片、海拔高度、茶樹品種等很多茶商諱莫如深的信息。這個看似簡單的決定實際上從根本上挑戰了混亂的西方茶葉市場,引導西方消費者向茶商發問,令很多茶商不能再簡單地以產地中國、日本等模糊不清的概念蒙蔽消費者,引導了茶文化向更正面的方向發展。
正如緹姆所希望看到的那樣,將單品茶背景資料公布后,許多西方茶商拷貝了他的理念,漸漸形成良性競爭的小環境。但也有不少茶商只是在表面抄襲了他的語言,利用西方消費者對東方文化的不了解而更加胡亂定義,比如有茶商就宣稱浙江龍井比西湖龍井更純正等無稽之談,趁機賺取暴利。為了讓擾亂市場的騙子走投無路,緹姆在兩年前把自己的品牌往險地更推一步—只與面積小于15英畝(合90畝)的茶農合作—通過多年的實地調查與研究,緹姆堅信,只有家庭式小型茶園才能真正從茶農那里獲得充分的愛與關懷,也因此才是茶業健康發展的解決之道。而大型茶葉種植園早已被丑聞污染,諸如有毒農藥的使用、工人的低收入與缺乏醫療保護等各種社會問題,并且僅僅從品質來講,家庭式小型茶園的優勢也是顯而易見的。如果說,公開產品詳細背景資料是緹姆為了領導良性競爭而面向同行的第一次挑戰,那么,這個只與小型茶園合作的舉措,則一下在西方茶葉市場上把Postcard Teas這個品牌抬到了一個他人無法企及的高度。尤其對于很多以賺取暴利為目標的拼配茶品牌來說,放棄與位于斯里蘭卡或印度等地大型茶園的合作簡直堪比割肉—這一次,緹姆又贏了。

追求極致者如他,甚至在網站上公布了自己原創拼配茶的配方,具體到詳細的百分比。怕被抄襲嗎?當然不。與小型茶農合作會大幅度提高成本并因此利潤降低,有抄襲之心的人無法做到犧牲對利益的追求,因此即便配方在手,也會因無法使用相對高成本的原材料而失敗。“這樣犧牲利潤,你還能賺到錢嗎?”我問緹姆。“能,只要你不是一個貪心的人,盡管無法暴富,但已有的利潤足以幫我們壯大團隊,實現理想,用自己的力量來推動這個世界朝更好的方向發展—起碼是我自己堅信的更好的方向。”
價值一億兩千五百萬英鎊的財富再也不屬于都菲家族,但是緹姆對此卻感到更坦然。“我與我的父親一樣,我們只相信自己的判斷,從來不會受他人言行的干擾。我和他都是不滿足于表面成功的人,我們都希望能以一己之力讓這個世界再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