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國際刑事法院的管轄權問題一直是國際社會爭論的焦點,肯尼亞總統烏胡魯·肯雅塔在國際刑事法院被訴危害人類罪一案更是在全世界引起了軒然大波。在該案中,肯尼亞政府只提出了對案件可受理性的質疑,而并未質疑國際刑事法院的管轄權。筆者在本文中將以該案為視點,分析該案中的法院管轄權問題及相關的爭議焦點,進而對在實踐難舍難分的管轄權與可受理性的概念加以區別,厘清其在國際刑事法院的作用。
【關鍵詞】國際刑事法院;管轄權;可受理性;肯雅塔
一、案情回顧
2009年11月5日,國際刑事法院檢察官依據《國際刑事法院羅馬規約》(以下簡稱《羅馬規約》)第十五條第三款向法院院長提交了一份請求,請求授權他調查發生在肯尼亞2007到2008年大選之后的致使近1300人死亡的暴力活動。2010年3月31日,第二預審分庭同意授權檢察官開始調查肯尼亞情勢。經過調查之后,檢察官發現6個人需要對這種暴力活動負責,其中就包括烏胡魯·肯雅塔,他認為其犯了《羅馬規約》項下的第七條危害人類罪,具體包括謀殺、驅逐出境或強行遷移人口、強奸、迫害和其他不人道的行為。①2011年3月8日,第二預審分庭同意向烏胡魯·肯雅塔等三人發放出庭傳票。2011年3月31日,肯尼亞政府向國際刑事法院提交了一份質疑該案可受理性的申請,但第二預審分庭于2011年5月30日駁回了這份申請,認為該案具有可受理性且自己對該案具有當然的管轄權,這種說法在2011年8月30日上訴法庭的判決中得到了支持。
二、管轄權的涵義
國際刑事法院的管轄權, 是國際刑事法院受理和審判特定國際犯罪案件的權能和效力依據, 其直接法律淵源是已生效的《國際刑事法院規約》(以下簡稱《羅馬規約》)。②具體而言,可以將其管轄權分為以下四種類型。
(一)屬人管轄權:《羅馬規約》第一條指明法院的義務是:對犯有國際社會最嚴重罪行的個人行使管轄權。同時,《羅馬規約》第二十六條、二十七條規定了屬人管轄的具體范圍,即犯罪時年滿18周歲的自然人。
(二)屬地管轄權: 《羅馬規約》第十二條雖然是規定的國際刑事法院行使管轄權的先決條件,但是我們也可據此推導出其屬地管轄權的效力范圍。一個效力范圍是案件發生在締約國領土內,另一個效力范圍是案件發生在表示接受國際刑事法院管轄的非締約國的領土內。
(三)屬時管轄權:《羅馬規約》第十一條規定了法院的屬時管轄權,第一款提出法院僅對規約生效后實施的犯罪具有管轄權,第二款針對在規約生效后加入的國家而言,指出規約對國家加入之前已經存在的犯罪不具有溯及力,除非該國根據第十二條第三款提交了聲明。
(四)屬物管轄權: 《羅馬規約》序言中已明確指出,國際刑事法院管轄的是“整個國際社會關注的最嚴重犯罪”,并在第五條中明確了“最嚴重犯罪的范圍”,即滅絕種族罪、危害人類罪、戰爭罪和侵略罪。
二、該案的管轄權分析
(一)屬人管轄權:官方身份對國際刑事法院管轄權的影響
此案中,不容忽視的一個問題是烏胡魯·肯雅塔的身份。由于該案歷時長,肯雅塔的身份也幾經變換,可以確定的是,烏胡魯·肯雅塔一直具有官方身份,即他是一位政府官員。根據傳統國際法上的理論,犯罪嫌疑人是可以以“官方身份”為由主張刑事管轄豁免的。③
但是在《羅馬規約》第二十七條“官方身份無關性”中明確規定,“本規約對任何人一律平等適用,不得因官方身份而差別對待”。可見,《羅馬規約》在制定時就已經突破了傳統國際法上的刑事管轄豁免理論,主張對所有人平等對待,不論他是否為“國家元首或政府首腦、政府成員或議會成員、選任代表或政府官員”④。所以,官方身份并不影響國際刑事法院對之行使管轄權。
(二)屬時管轄權:退約對國際刑事法院管轄權的影響
肯尼亞于2005年6月1日加入《羅馬規約》,成為國際刑事法院的締約國,⑤2013年9月5日,肯尼亞國民議會通過了退出《羅馬規約》的提議⑥。但是根據《羅馬規約》第一百二十七條第一款規定,締約國要退出規約必須以書面通知的形式通知聯合國秘書長,而筆者查閱了大量文獻資料,發現肯尼亞政府只是在國民議會上通過了退出規約的提議,并未將之以書面文件形式通知聯合國秘書長,所以其并未真正的退出《羅馬規約》。這一結論也在國際刑事法院的《<羅馬規約>締約國名單》⑦中得到了證實,在這份于2015年10月20日更新的名單中,肯尼亞赫然在列。所以,肯尼亞仍是國際刑事法院締約國,法院對之當然具有管轄權。
在這里,筆者認為可以假設肯尼亞政府在2013年9月5日確實做出了退約決定,并當日以書面形式通知聯合國秘書長,完成退約程序。這樣就衍生出一個問題:締約國退約后國際刑事法院還對之具有管轄權嗎?在肯雅塔一案中,答案是肯定的。因為《羅馬規約》第一百二十七條第二款明確規定,“退約不妨礙法院繼續審理退約生效之日以前就已經在審理中的任何事項”。
三、區分管轄權與可受理性
國際刑事法院審判一個案件,既要考察自己對該案是否具有管轄權,又要審查該案是否有可受理性。在實踐中,二者存在很多交叉點,但本質上,它們還是兩個互相區別的概念,在烏胡魯·肯雅塔一案中,肯尼亞政府只提出了對案件可受理性的質疑,而國際刑事法院也是分別論證該案具有可受理性,且自己對該案有管轄權。由此看出,國際刑事法院是將可受理性與管轄權相互區分的,所以我們也有必要區分這兩個概念。
(一)“可受理性”的涵義
案件的可受理性問題集中反映在《羅馬規約》第十七條,國際刑事法院在確定一個案件是否可受理時,需要考慮四個問題:第一,對該案件具有管轄權的國家是否正在運用國內司法體系調查起訴該案?第二,該國是否在調查之后由于不愿意或不能夠而不對相關人起訴?第三,案件相關人是否已經接受國內司法審判?第四,案件是否達到國際刑事法院有充分理由采取進一步行動的嚴重程度?⑧對案件可受理性的考慮實際上是為了避免管轄權的沖突,《羅馬規約》在序言和第1 條中開宗明義,強調國際刑事法院對國家刑事管轄權的補充作用,從而確立了國際刑事法院管轄權的補充性原則。該原則確保國際刑事法院只有在國家法院不愿意或不能夠對《羅馬規約》規定的犯罪切實進行追究的情況下,才會對該犯罪案件行使管轄權。⑨這反映了國際刑事法院行使管轄權的目的是拾遺補漏,防止犯有規約規定的嚴重罪行的人逃脫法網,而不是要包攬對所有滅絕種族罪、危害人類罪、戰爭罪和侵略罪的起訴和審判。因為國際刑事法院的管轄權是補充性的,只是為了彌補國內司法審判的不足,而非代替國內司法審判。
(二)管轄權與可受理性的比較
分別理清管轄權和可受理性的概念之后,它們之間的區別也就非常清楚了。管轄權強調了一種審判的“資格”,決定國際刑事法院是否可以審理和裁判該案;而可受理性則強調的是一種審判的“優先次序”,它發生的前提是國際刑事法院對該案已經具備了審判的“資格”,但是因為該案已經進入了國內司法審判體系,所以國際刑事法院放棄對該案件進行審判。簡單而言,可受理性是指在國際刑事法院管轄權和國內司法管轄權發生沖突的情況下,國際刑事法院放棄對該案管轄權的一種情況。
四、結語
雖然在國際刑事法院的審判中,案件的可受理性判斷通常和國際刑事法院是否對該案具有管轄權的判斷交叉進行,但是兩者畢竟存在區別,可受理性的判斷發生在國際刑事法院對該案享有事實上的管轄權的情況下,但因為其特有的補充性管轄權原則,而放棄對案件的管轄權。弄清兩者的區別,對深入理解國際刑事法院的管轄權有重要的參考價值與意義。
注釋
①ICC-01/09-02/11. Case information sheet of The Prosecutor v. Uhuru Muigai Kenyatta, 13 March 2015,載http://www.icc- cpi.int/.
②陳澤憲,國際刑事法院管轄權的性質[J]. 法學研究, 2003
③1961年《維也納外交關系公約》第29條、第31條第一款規定了外交代表的刑事管轄豁免權。
④參見《國際刑事法院羅馬規約》第27條第一款。
⑤ICC-PIDS-PIS-KEN-00-002/10-Eng.Understanding the International Criminal Court, 載http://www.icc- cpi.int/.
⑥Hamilton R J. The ICC's Exit Problem [J]. NYUJ Int'l L. Pol., 2014, 47: 1.
⑦Handbook for participants-fourteenth session of the Assembly of States Parties, 20 October 2015, 載http://www.icc- cpi.int/.
⑧李世光等,國際刑事法院羅馬規約評釋(上冊)[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216.
⑨劉健,國際刑事法院管轄權與聯合國安理會職權關系論——《羅馬規約》的妥協性規定評析[J]現代法學,200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