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第3期《炎黃春秋》刊有《“異化”問題的講座和周揚的遭遇》一文,追敘了周揚同志晚年的一些遭遇,讀了令人感慨萬千。文中插了一張照片,文字說明是“1983年4月8日周揚與人民日報同志交談”。我初看時有點詫異。從上世紀(jì)50年代到80年代,我在報社文藝部工作,除十年動亂時期外,同周揚同志常有接觸。多次聽到他在大會小會上的報告和講話,報紙文藝宣傳計劃和重要的文藝評論請他審閱,在他晚年也有不少接觸。但幾十年中,他從未來過報社,我也未曾陪總編輯秦川同志到他家中談工作。而且同他一起合影。那么這張照片從何而來?再仔細(xì)回想,又看清照片中另外一位是當(dāng)年報社外聯(lián)室的申明河同志(兩年前不幸病逝),這才想起一件往事。
1983年4月初,法國共產(chǎn)黨黨報《人道報》代表團訪問中國。按規(guī)定:凡各國共產(chǎn)黨黨報代表團或個別記者,都由《人民日報》接待。報社設(shè)有外聯(lián)室這個機構(gòu),專門接待各國黨報來訪的代表團和一些常駐記者,幫助他們安排采訪事務(wù)。這次《人道報》代表團身份較高,團長是法國共產(chǎn)黨中央政治局委員兼《人道報》社長羅蘭·勒羅瓦女士。到京后,胡耀邦總書記曾接見他們,晤談甚歡。代表團提出想去拜訪周揚同志,外聯(lián)室同志找我去聯(lián)系。那時正是周揚發(fā)表《關(guān)于馬克思主義幾個理論問題的探討》那篇重要報告引起軒然大波后不久,處境有點困難,我在去電話時心中有點忐忑不安。暗想如果他不愿見,我可以找個理由(如不在北京或因病住院之類)回答外賓的要求,不料他欣然同意會見。這樣,4月8日上午,我就陪秦川同志先去他家,簡單介紹一下外賓的情況。
外賓來到前,周揚同我們閑談。他說除了蘇聯(lián)《真理報》之外,他不清楚別的國家黨報的名稱。我們就向他介紹:朝鮮黨報叫《勞動新聞》(因朝鮮的黨名勞動黨),越南黨報名同我們一樣,叫《人民日報》,日共黨報名《赤旗報》,英共黨報名《工人日報》,法共的黨報就叫《人道報》……周揚說:“《人道報》這個名字好。”正說著,外聯(lián)室的同志陪外賓進門。
《人道報》的同志對他表示由衷的敬意,不知道他們是否讀過周揚最近發(fā)表的那篇長文,但是看得出不是一般的禮貌,尊稱他為杰出的理論家、思想家。有一位外賓說:據(jù)他所知,當(dāng)代現(xiàn)存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已經(jīng)不多了,周揚是突出的一位。周揚笑著擺擺手說:“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我只是對馬克思主義人道主義和異化問題作了些探索。”坐定下來,他就著這個話題,又說了一段話,大意是:他感到當(dāng)代的馬克思主義者,比如我們中國共產(chǎn)黨,過去很長時期對馬克思主義的階級斗爭、無產(chǎn)階級專政的理論關(guān)注得多,實踐也多,這當(dāng)然是正確的,也是斗爭實踐的需要。但是不能忽略馬克思主義還有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人道主義。他說:“好長一個時期,我們將人道主義、人性、人權(quán)都看作是非馬克思主義的東西,將它們都奉送給資產(chǎn)階級,而且是無條件的……”聽到此處,幾位外賓都笑起來,室內(nèi)洋溢一片輕松祥和的氣氛。
談了一陣,已到中午。外聯(lián)室同志輕聲對周揚說:“午飯就在附近的四川飯店,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周揚說:如果不遠(yuǎn),我們就步行過去吧。外賓也都贊成,于是,一群人就從他家安兒胡同出門,穿過一個小小的菜市場,引起市場里許多人的注意,他們大約也很少遇到這樣的路人(其中還有外國女士)。很快,走到西絨線胡同四川飯店。那是一個庭院式的飯館,與一般飯館不同,引起外賓的興趣。我說,聽說這里原是300多年前滿清王朝初期攝政王多爾兗的府邸。外賓更是驚詫,不忙入座就餐,先在飯館前前后后參觀了一遍。
事后,外聯(lián)室同事對我說,今天的活動,是他們多年接待外賓工作中絕無僅有的經(jīng)歷。他很擔(dān)心那一段路上會出什么意外,而且還有外賓。我笑著說:周揚同志自己都不擔(dān)心,你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