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道宣律師,根據法顯與玄奘的西行記述,結合長安城布局,于坐化當年(乾封二年,公元667年),撰寫了《中天竺舍衛國祇洹寺圖經》。祇洹寺是道宣構想的理想寺院,也是中國早起院落寺院的理想形制。道宣嚴密地安排祇洹寺的院落布局,使其成為一個理想的神圣寺院。
【關鍵詞】:祇洹圖經;祇洹寺;道宣;理想寺院;神圣性
道宣律師,俗姓錢,丹徒人,生于隋開皇十六年(596)。道宣十五歲厭俗,十六歲落發,二十歲從智首律師受戒,后從智首習律。貞觀年間,玄奘在長安組織譯經,道宣曾應詔參與玄奘的譯場。顯慶三年(658),唐高宗詔道宣為西明寺上座。道宣持律嚴謹,在當時贏得了社會僧俗的崇敬,玄奘、窺基、孫思邈等都與道宣律師交往密切。道宣于乾封二年(667)十月三日坐化,春秋七十二,僧蠟五十二。據贊寧《宋高僧傳》記載,道宣撰有《廣弘明集》、《續高僧傳》、《三寶錄》、《羯磨戒疏》、《行事鈔》等二百二十余卷。[1]其中,《四分律刪繁補闕行事鈔》(簡稱《行事鈔》)是他最著名的著作,道宣以《行事鈔》開創律宗,又因其常居終南山,故后世稱其學為“南山律宗”。
道宣于乾封二年(667)所撰的《中天竺舍衛國祇洹寺圖經》(以下簡稱《祇洹圖經》),卻少有人提及。《祇洹圖經》中道宣詳細描述了中天竺舍衛城外的祇洹寺布局。道宣本人并未到過舍衛國,他對祇洹寺的構想大多來自當時西行僧人的記述、佛教經文和其對唐代宮殿和寺院建筑的了解。本文通過解析道宣想象中祇洹寺的結構,探討其理想寺院的神圣性是如何建構的。
一 、《祇洹圖經》緣起
道宣在《祇洹圖經》序中寫道:
“余以祇洹本寺,主久所居,二十五年,一期化跡,七處八會之鴻業,形不從于此園;五部四含之玄藉,法多從于斯寺。由是搜采群篇,特事通敘,但以出沒不同,懷鉛未即。忽于覺悟,感此幽靈,積年沈欝,霈然頓寫。然夫冥隱微顯,備聞前絕,于寶《搜神》之錄,劉慶《幽明》之篇,祖臺《志怪》之書,王琰《冥祥》之記。廣張往往,未若指掌,流俗佌璅之儔或生果論,未達通方之臣,昌斯傳不足以聞。又有旌異述異之作,冥報顯報之書,額敘煩攝,光問古今。余即所列事等,文宣天王之錄,亦同建安石佛之作,覺夢雖異,不足懷疑。恨以八十,位年情爽,頓絕面藉指授耳,聆曲誨及至修疎,十不存一。紬絡圖傳,發未聞想,諸同儔恕其梗概之云爾?!盵2]
按道宣的自述,《祇洹圖經》是感夢所出,而佛教多有如文宣王這樣的感夢事跡,所以感夢出經也是不足懷疑的。道宣撰寫《祇洹圖經》時,感覺自己年歲已高,故對祇洹寺的描述只是一個梗概。祇洹寺作為佛教早期圣地,給孤獨長者和祇陀太子為佛陀建立精舍的故事散見于各種佛經,佛陀在祇洹精舍久居二十五年。而道宣提到的“七處八會”,應出自《華嚴經》,即由佛陀主持的在七個地方的八次集會,目的在于宣講《華嚴經》的各個部分,其中三處在人間,四處在天界,而第八次集會被認為在祇洹寺。因此,祇洹寺作為圣地,其神圣性是不可否認的。
道宣在《祇洹圖經》中主要引用的是隋代靈裕大師的《寺誥》和《圣跡記》、東晉法顯的《高僧法顯傳》以及唐代玄奘的《大唐西域記》,而前兩者如今已佚。道宣認為靈裕的《寺誥》和《圣跡記》是以法顯的《法顯傳》為底本而撰寫的,[2]所以在圖經中僅有幾處參考《寺誥》的地方,道宣也只是單純的引述。相對的,道宣更重視法顯和玄奘的紀實游記,當法顯到達舍衛國時,祇洹精舍尚在,按《法顯傳》卷一記載:
“出城南門千二百步道西,長者須達起精舍。精舍東向開門,門戶兩邊有二石柱,左柱上作輪形,右柱上作牛形。精舍左右,池流清凈,樹林尚茂,眾華異色,蔚然可觀。即所謂祇洹精舍也?!o洹精舍大院各有二門,一門東向,一門北向。此園即須達長者布金錢買地處,精舍當中央,佛住此處最久?!盵3]
而當玄奘至舍衛國時,祇洹精舍已不復存在,僅留東門左右石柱和中央佛室,其形狀同《法顯傳》記述?!洞筇莆饔蛴洝肪砹涊d:
“城南五六里,有逝多林(唐言勝林。舊曰祇陀,訛也),是給孤獨園。勝軍王大臣善施為佛建精舍,昔為伽藍,今已荒廢。東門左右各建石柱,高七十余尺,左柱鏤輪相于其端,右柱刻牛形于其上,并無憂王之所建也。室宇傾圮,唯余故基,獨一磚室巋然獨在,中有佛像?!盵4]
由于玄奘到時,祇洹精舍已荒廢多年,《法顯傳》中對于祇洹精舍的描述就至關重要,所以道宣在選擇文獻材料時,更偏重法顯的描述。然而,法顯對祇洹精舍的概括性描述,不足以完成道宣對祇洹寺的宏偉構想。所以,《祇洹圖經》并不是按照印度的寺院來撰寫的,祇洹寺應當是中國早期院落寺院的標準和理想形式。
二 、祇洹寺的建筑布局
《祇洹圖經》序言后,有“祇樹給園圖”條目,但并未附祇洹寺圖,該寺結構圖則收錄在道宣撰寫的《關中創立戒壇圖經》中。有學者認為,該圖可能是在紹興二十二年(1152)經文再版時被刻上的。[5]此外,還有一個豎版繪圖于延佑二年(1315)所作,它可能是1152年祇洹寺圖的另一嘗試。[6]
祇洹寺占地面積有兩種說法,“八十頃地,百二十院。準的東西,近有十里,南北七百余步?!盵2]道宣解釋說,兩者差異巨大是由寺院經多次修建而造成的。而該寺120個院落,道宣在《祇洹圖經》中僅描述了72個。道宣描述的祇洹寺是由中央佛院和周圍院落組成的大型寺院。大院主要有東、南、西三道大門,東、西大門間為中永巷,該巷將寺院分為南北兩塊。南面29院,主要為佛學教育院落,且分類明確,包括比丘、比丘尼、居士、緣覺、菩薩、外道、天神等。南面中央大門五間三重,向北為烏頭門,過烏頭門為端門,端門九間七重,與端門正對為中院南門,亦七重。
中院之東有七院,北面三院為佛陀起居之用,南面又分經、律、論和戒壇四院。中院北面為雜學研究區,包括吠陀、醫方和陰陽書籍等。中院西面為后勤區,包括流廁、浴坊、病坊、獻食坊等。此外,寺院的四角還有護法諸神的院落。整個寺院的核心區域為中央佛院,中院南門以北有大方池,大門東西兩側各設一戒壇。大池北部有大佛塔,塔內為迦葉佛爪發舍利,佛塔兩側為鐘臺。塔北依次為大佛殿,第二大復殿和三重閣,三大殿宇皆配有東西夾殿和樓臺。中院西北、東北二角分設兩佛庫,用以儲存佛教珍寶。中院東、北、西三面為明僧院,或稱繞佛房,為佛陀弟子、阿羅漢和僧人居住。中院南面建塔,北面建殿,是典型的隋唐寺院格局,且大殿多配有樓閣。中院大佛塔雖然在寺院中軸線上,但道宣對其描述甚少,可以看出以佛塔為中心的寺廟,到唐代已經形成以樓閣為中心的寺院布局。[7]
大院東門外為供僧院,分為南、中、北三塊區域。南面包括果園、竹菜園、出家處和解衣處。中大院為供食院,主要為僧眾制作食物,此院西南角為維那居住,東北角為典座居住。北大院名僧食所,是僧眾進食之處,該院還配有浴室和藥房。
可見,道宣構想的祇洹寺,規模宏偉、功能齊全、院落分工明確,可以說是中國早期佛寺的理想形式。
三 、祇洹寺布局的象征意義
道宣在描述祇洹寺時,最先提到的是寺院大門。南面三門,五間三重,三重者,表三空門,即空門、無相門、無愿門,又名三解脫門。《大毗婆沙論》和《大智度論》都對三空作出具體解釋,即空三昧、無相三昧、無愿三昧的三三昧,謂觀于空、無相、無愿,使心集中,置于不亂的狀態。三門是寺院與世俗的分界線,進入三門即表示自身已舍棄塵世進入圣域。后期寺廟的山門,就是三門演化而來。從南門往北,穿過烏頭門、端門, 到達中央佛院南門,此門七門七重,規格比三門更高,且七重表七覺意,七覺是佛教開啟菩提智慧的七種修行方法。對比三門,七門的修行境界可謂更高,在三門處得三解脫,使心不亂,到佛院七門處,則要修行七覺,開啟智慧,證得菩提。所以,佛院僅佛陀可以居住,弟子僧眾的修行次第還沒有達到佛地。此外,大院東門為另一重要門戶?!按笤簴|門對于中道,東西通徹。此門高大,出諸院表,上下重沓一十二重,橫閣布地十七門,莊飾之奇,挺冠空野。四方道俗初來禮覲,未敢北面,多歷此門?!睎|門是進出寺院的主要門戶,相比前面兩門,東門高至十二重,橫闊十七門,其規格遠勝前兩門。然而道宣并未賦予東門任何教義的象征,根據法顯與玄奘的敘述,舍衛國祇洹精舍東向開門,且東門兩側立有石柱,道宣應是遵從法顯和玄奘的紀實描述,所以特別地將祇洹寺大院東門構想的十分宏偉。但是,大院東門不在由南向北的軸線上,無法體現由凡入圣的次第,所以道宣并未賦予東門教義的象征。
在南大門與端門之間,是祇洹寺的南部諸院。從各院的職能上看,主要是施行佛陀教育的地方,例如居士出家,教授比丘和比丘尼,為緣覺和菩薩宣說四諦與十二因緣,甚至諸天、龍、魔王供養佛陀都在這一區域。這種排列暗示著修行次第,在獲得三解脫后,佛教徒需要進一步的修行,了解佛教四諦、十二因緣等基本教義,在向佛、菩薩問法的過程中不斷得到啟示,漸漸走上證悟菩提的道路。
中央佛院是道宣描繪最細致的部分,也是整個寺院的核心區域。若將祇洹寺與道宣當時生活的唐長安城對比,不難發現,整個祇洹寺布局與長安城極其相似,且中佛院如同長安城的宮城,一個是佛陀所居,一個是帝王所居,其至高的神圣性不言而喻。佛院大佛塔以北,有三大殿宇,大佛殿是佛陀說法的主要場所,按道宣的描述,殿內有蓮花藏,象征著《華嚴經》中的華嚴世界;復有珠塔,塔內有釋迦、多寶二像,此則出自《法華經》。佛陀在殿內還演說《大寶積經》、《涅槃經》、《般若經》等佛教大乘經典。在道宣的層層堆砌下,中佛院特別是大佛殿的神圣性已無以復加。
縱觀祇洹寺的整體布局,暗示了道宣所提倡的教化方式。佛教徒應在學習四諦、十二因緣和八圣道后,不斷問法、聽法,靜心禪思。而由南向北,經三門、烏頭門、端門、中院南門,最后到達佛院,象征著由凡入圣、涅槃成佛的途徑。道宣在圖經中寫到:“故有來者,自北面觀,重復綺麗,驚神悚污,拭目瞻視,五情俱解?!盵1]來訪者向北望去,層層大門恢弘壯麗,心靈必將受到極大的震撼。而慢慢穿過諸門,最后到達中佛院,信徒會感受到佛法的威嚴與神圣,身心也會出現一種變化,即拋去世俗的影響,接受佛法的洗禮。這正是道宣構想祇洹寺的初衷。
四 結語
道宣在參考法顯與玄奘對祇洹精舍的記述后,按照當時的長安城布局,構想出了一個理想的祇洹寺。他以大院南門至中佛院為南北軸線,靜心安排各院落位置。南部為佛法教化區域,東部為三藏和戒壇,北部收藏雜學,西部為后勤區。中央佛院類似長安城的宮城,是整個寺院的核心。在構建中佛院時,道宣引經據典極力渲染佛法的神圣性。寺院從南至北,即是道宣暗示的由凡入圣的途徑。
注釋:
[1]《大正藏》第45冊,第886頁。
參考文獻:
[1] [宋]贊寧撰,范祥雍點校:《宋高僧傳》卷十四,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
[2] [唐]道宣:《中天竺舍衛國祇洹圖經》,《大正藏》第45冊。
[3] [晉]法顯著,章巽校注:《法顯傳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
[4] [唐]玄奘、辯機 原著,季羨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記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
[5] 何培斌. 理想寺院:唐道宣描述的中天竺祗洹寺[J]. 建筑史論文集,2002,02:277-289+295。
[6] 高楠順次郎,渡邊海旭編:《大正新修大藏經》第45卷,東京:大正一切經刊行會。
[7] 段玉明著《中國寺廟文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