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論語·八佾》篇中涉及的“素以為絢”和“繪事后素”,后世有多種見解。實質上,它們均體現了儒家所倡導的中和之美。從文質角度探討,“素以為絢”“繪事后素”隱含的仍是文質彬彬的理想境界。
【關鍵詞】:素以為絢;繪事后素;孔子;文質觀
“素以為絢”“繪事后素”出自《論語·八佾》篇,但后世關于這兩個概念的理解均出現不同程度的偏差。本文旨在通過對前人觀點的梳理和總結,提出自己的見解。從而在孔子文質觀的層面,更深一步解讀“素以為絢”與“繪事后素”。
一、原文及理解
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后素。”曰:“禮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論語·八佾》
春秋時期,《詩經》廣泛流行于諸侯各國,運用于祭祀、朝聘、宴飲等各種場合,在當時的政治、外交活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1]在諸子百家的著述中,引詩、問詩也很常見。在此則《論語》中,子夏向孔子請教《詩經·衛風·碩人》篇提到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說的是什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形容莊姜笑容動人,眼睛黑白分明,顧盼有姿。在今本可見的《詩經》中,并無“素以為絢兮”這句,何晏《論語集解》引馬融曰:三句皆見于《詩經》。這樣看來,“素以為絢兮”可能為逸詩。這首詩主要是描述齊女莊姜出嫁衛莊公的場景。子夏所引“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出自《碩人》第二段。從全篇詩歌的體制來看,“素以為絢兮”不應該單單出現在第二段,如果真如馬融所言,三句皆見于《詩經》,那么以《詩經》句式整齊,多重章疊句的特點來看,在此篇其它幾段也應該出現與“素以為絢兮”相同或相對的詩句,但在后世所引皆不見此內容,故可基本推測“素以為絢兮”是子夏對孔子的發問。“素”一般指白色的生絹,也是繪畫時所用的白色素底,因而“素”有“白色”的意思,還代表著一種樸質的概念。結合《碩人》原詩,我們知道莊姜的容貌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而她的衣著是“衣錦褧衣”。“褧衣”是用細麻布做的罩衣,穿在錦衣之外,用于阻擋路途風塵的。劉勰在《文心雕龍·情采》篇中言:“衣錦褧衣,惡文太章,賁象窮白,貴乎反本。”其旨在強調本質之美。結合語境,這里的“素以為絢”,可以理解為有了素衣的襯托與對比,才更能展現里面華美服飾的絢麗。濃妝重彩不是真的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天生麗質之美才是真的美。
孔子對子夏的回答是“繪事后素”四個字。關于“繪事后素”有不同的解釋。總體來看,現有兩種代表性譯法:一種認為(繪畫)先有白色底子,然后畫花。[2]另一種認為(繪畫)先畫其它色彩,再畫白色。[3]前者以朱熹為代表,后者出自《十三經注疏·論語注疏》引鄭玄注。筆者認為,朱熹之解更加符合原意。其一,鄭玄所解“繪畫先布眾色,然后以素分布其間”并不符合繪畫原理,作畫一般在白色絹布上進行,白色絹布就是素色底子,先布眾色再以素色雜入其間,明顯不合邏輯。其二,鄭玄作為經學家,其對《詩經》的注解多少受經學束縛,以文學附庸經學,忽視了文學本身的蘊含。其三,朱子之解,聯系上文提到的“素以為絢”,以及下文所提及“禮后乎”有相承關系。前文說到“素以為絢”,意思是美人天生麗質再加上外在的紋飾,更加動人。子夏在孔子說過“繪事后素”后,又問:“禮后乎?”朱熹《四書集注》曰:“禮必以忠信為質,猶繪事必以粉素為先……此繪事后素之說也。”[4]子夏即謂人之禮儀文化修養必須建立在純潔的人格基質上。結合“素以為絢”“禮后乎”之意,可知“繪事后素”即在強調繪畫之事,應該先有素色打底,然后施五彩,質在文先,文質結合,從而在整體達到的一種和諧美好境界。
總體來看,這段話說明的是繪畫時先布素底,然后施以五彩,便更加鮮明,這就如同女子天生麗質因紋飾襯托而顯得更加光彩照人。子夏由此悟出\"禮后于質\"的道理,即先要具備美好的品德才可以學禮,才不致使禮流于虛偽的形式,這里美好的品德就是儒家所提倡的“仁”。孔子認為子夏能從“繪事后素”四字體會出“禮后于仁”的道理,說明他已經掌握了論《詩》的精髓,所以大加贊賞,認為“始可與言詩已矣。”
二、“素以為絢”與“繪事后素”的中和之美
無論是“素以為絢”,還是“繪事后素”,它們所表現出來的,都是一種中和之美。
孔子在《論語·雍也》中言:“中庸之為德也,其至已乎!民鮮久矣。”在當時禮崩樂壞的時代環境下,孔子對中庸的渴求是十分明顯的。他把“中庸之道”用于為人處事,主張“禮之用,和為貴”,“中庸”用于文藝和審美,則表現為追求“中和”的理想境界。“中”為“正”,是合理恰當之義,“和”與“同”相對,是調節和諧之義。[5]孔子既反對“過”,又反對“不及”,在藝術創作中追求“盡善盡美”的境地,主張內容與形式統一。而“素以為絢”、“繪事后素”雖然表面上不是在強調中和,但實質上只不過是用形象的比喻表現孔子的審美理想。“素”相當于內在,“絢”和“繪事”屬于外在,結合上部分對這兩個詞的闡釋,“素以為絢”體現的是一種以素為絢的中和之美,素與絢的結合,是恰到好處渾融和諧之美的體現。前人關于“繪事后素”的“后”字理解雖有偏差,但筆者認為此處的“后”字重點不是在強調時間或者工序上的先后,而是與“素以為絢”指向一致的相宜之美。綜合來看,“素以為絢”“繪事后素”是內容與形式的統一,是追求中和之美的具體體現。
三、“文質彬彬”的理想境界
孔子的文藝思想緊緊圍繞著人格與人生問題展開,并由此推廣到文藝批評的標準中去。孔子開辟了中國古代論人與論文相一致的批評風氣。追求人格的盡善盡美、文質統一,是孔子教育學生的最終目標。[6]
關于“質”“文”的意思,許慎《說文解字》言:“質,以物相贅也。”“文,錯畫也,象交文。”《易傳·系辭》曰:“物相雜,故曰文。”今人楊伯峻將這段話翻譯為“樸實多于文采,就未免粗野,文采多于免虛浮。文采和樸實,配合適當,這才是君子。”從修辭藝術的角度,人們通常把“質”解釋為“質樸”,把“文”解釋為“文采”,但這樣理解便與下句的“然后君子”不相匹配。故而一些學者將“質”理解為“本”,以質論人,即是講人的本質。儒家提倡“仁”當作人的本質,“仁”在儒家看來,就是指忠、恕、勇、信、孝等基本的道德素質內容。文之義,除一般指文學、文章之義外,還有紋飾、禮樂之義。在這個意義層面,“質”被理解為人的內在道德品質,“文”則指人經過后天努力形成的較好的修養,即禮。“彬彬”形容配合適當,“文質彬彬”即在強調一種文、質相配得當的理想境界。
值得注意的是,現在仍有很多人對“繪事后素”體現的是文質相宜持有異議。他們將“后”理解為“后于”,在此基礎上認為孔子在這里強調的是質勝于文,忽視文的重要性,與孔子一貫倡導的文質并重相矛盾。對此,首先筆者認為在此處不應該將“后”字理解為時間上的先后,。其次,在《論語》中孔子是很重視文的重要性的。《左傳·襄公二十五年》也記載,孔子曰:“言之無文,行而不遠。”由此可見,孔子并沒有重質輕文的傾向。故而筆者認為“繪事后素”就是在說文質統一。
綜上,《論語·八佾》篇中提到的“素以為絢”“繪事后素”,體現的是一種講究和諧的中和之美,實質上也體現了孔子所追求的文質觀就是文質統一。
參考文獻:
[1]袁行霈主編.中國文學史第一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2]楊伯峻.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5.
[3]錢遜.論語淺解[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8.
[4]朱熹.四書章句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
[5]張衛霞.孔子文論思想主要內容論析[J].廣西師范大學學報,2006,(42).
[6]袁濟喜.新編中國文學批評發展史[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