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陸機的《文賦》以其突出的文學成就和富有開創性意義的文學理論而聞名于世。作家的文學觀念往往在創作實踐中形成,這些文學觀念反過來又會影響作家的實際創作。本文嘗試用《文賦》中提出的“綺靡說”來觀照陸機的擬古詩,分析其文學理論與創作實踐的關系。
【關鍵詞】:陸機;文賦;詩學理論;擬古詩
陸機的《擬古詩》(十二首)是對其入洛人生選擇的思考,此前對陸機的擬古詩研究大多從其襲故而彌新的角度來切入,認為其詩不僅是單純地模仿古詩,而是將古詩作為一個范本,在語言形式和內容上都進行了突破。“綺靡”代表了一代典雅的詩風,使詩歌更貴族化。本文在對綺靡詩風的理解基礎上,將理論還原到其擬古詩作中,淺析理論和實際創作的相互作用。
一、《文賦》中的綺靡說
(一)綺靡的闡釋
綺靡,本指華麗浮艷,文學中常用以描述語言形式和美學風格,尤其是詩作中。李善的《文選》注曰:“綺靡,精妙之音”;陸機在《文賦》中將詩與賦對舉,提出“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文心雕龍·變騷》中也提及“《九歌》《九辨》,綺靡以傷情”;杜牧在《感懷詩》中說“至于貞元末,風流恣綺靡”;王士禎評蘇軾《蝶戀花·春景》“枝上柳綿,恐屯田緣情綺靡,未必能過”。由此綺靡作為詩歌的形式,是文學的審美要求之一。
(二)綺靡的溯源
先秦時期的詩歌以雅正為主,政治抒情色彩濃厚,而建安時期文學開始走向自覺,“詩賦欲麗”(曹丕《典論·論文》)的提出使作家開始通過字斟句酌追求詩歌的形式美并使之成為詩代風尚。至西晉時陸機的“綺靡”說時,詩歌語言由平實走向繁縟,詩歌風格由質樸走向唯美,促使人們對詩歌的欣賞從功利性轉向審美性。
(三)綺靡的理論
陸機注重詩歌語言表達的審美特征,“暨音聲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不僅用詞要美而且還要講究抑揚頓挫的音樂美。在《文賦》中陸機針對五種文病,即清唱而靡應、雖應而不和、雖和而不悲、雖悲而不雅,既雅而不艷,層疊而上地提出了文學語言的審美要求“應”、“和”、“悲”、“雅”、“艷”。所謂“應”是音聲之間的相互響應;“和”是相互配合;“悲”是感人至深的情緒效力;“雅”是語言的高尚雅致;“艷”在這里不指現代意義上的艷麗和浮夸,而是指語言表達要精妙美艷,這體現了詩人“綺靡”的思想。[1]
二、“綺靡”在詩歌中的反映
陸機的詩歌在當時引起了廣泛的影響。鐘嶸在《詩品》中認為其“才高詞瞻,舉體華美”、“郁為文棟”,并將其列為上品。評價其擬古詩“文溫以麗,意悲而遠,驚心動魄,可謂幾乎一字千金!”所謂“綺靡”,要求詞采華美,聲韻抑揚頓挫,既要“應”,又要達到“雅艷”,反映在具體的詩歌中有以下表現。
(一)形式上的綺靡
采用五言和對偶句式。五言居文詞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2]。與四言詩相比,四言詩雖文約意廣,卻不易創作,而五言詩多一字則變偶為奇,用字靈活多樣,句式輕靈,能夠窮情寫物,有利于詩語的多樣表達和詩人的自我情感抒發。對偶的運用更是使得詩歌呈現出結構的整飭性和節奏的錯落有致。例如,“哀音繞梁宇,遺響入云漢”(《擬今日良宴會》)、“牽牛西北回,織女東南顧”(《擬迢迢牽牛星》)、“粲粲妖容姿,灼灼美顏色”(《擬青青河畔草》)、“照之有余輝,攬之不盈手。涼風繞曲房,寒蟬鳴高柳”(《擬明月何皎皎》)等。
用典。陸機繼承了陳思王曹植的詩風,著意于字句的精心雕刻,“尚規矩,不貴綺錯”,大量使用書面語和成語、化用典故通過將熟詞陌生化,使擬古詩閑的雍容華貴,給讀者呈現出耳目一新的感覺。例如描寫游子、思婦的相思“此思亦何思,思君徽與音。音徽日夜離,緬邈若飛沉”(《擬行行重行行》)。“音徽”二字脫離了直言之俗,而借人物的容貌和聲音來側面襯托相思的程度,可見其用字之精切,用意之妥帖,但也因此一定程度上減弱了詩歌的抒情性,“有傷直致之奇”(鐘嶸《詩品》)。還有些地方用典以充實詩中意象,構成聲調和諧、內涵豐富的效果。例如,《擬今日良宴會》中“齊僮梁甫吟,秦娥張女彈”二句。“齊僮”出自張衡《南都賦》中“齊僮唱兮列趙女”,“梁甫吟”出自蔡邕《秦頌》中“梁甫悲吟”句,“娥”是古代秦地方言中對貌美女子的稱呼,素稱“秦娥”,這樣不僅使得古詩參之以歷史的風力,而且對仗工整,結構嚴謹,用典自然。
(二)內容上的綺靡
吸收賦的鋪陳。其詩中的繁復描寫使詩意層層遞進,一方面增加了詩歌的容量,使詩歌具有富瞻之美;另一方面,通過鋪陳描寫,感物興情,塑造了詩歌的形象性,渲染了詩歌的藝術氛圍以更好地表達詩人的內心情感,用在《文賦》中即有意用“體物”來幫助“緣情”的“綺靡”[3]。如《擬行行重行行》中“游子眇天末,還期不可尋,驚飚褰反信,歸云難寄音。佇立想萬里,沉憂萃我心”不僅游子形象鮮明可感,而且也借以表達了陸機入洛之后因政治變動引起的感慨。又如《擬蘭若生朝陽》:
嘉樹生朝陽,凝霜封其條。執心守時信,歲寒終不凋。美人何其曠,灼灼在云霄。隆想彌年月,長嘯入飛飚。引領望天末,譬彼向陽翹。
這首擬古詩借思婦的形象和情感來表達自己對美好政治理想的追求和堅持,“嘉樹生朝陽,凝霜封其條”以被嚴霜侵蝕的嘉樹比喻“執心守時信,歲寒終不凋”的情操,“引領望天末,譬彼向陽翹”則以渴望陽光的枝葉來比喻自己的政治追求。
(三)風格上的綺靡
1.含蓄委婉的抒情。與古詩相比,陸機的擬古詩作沒有完全因襲其直陳質樸的抒情方式,而是注重詩歌的形象性,在形象中寄托詩人的情感,使詩歌富于審美性。以《擬明月何皎皎》為例:
安寢北堂上,明月入我牖。照之有余輝,攬之不盈手。涼風繞曲房,寒蟬鳴高柳。踟躕感節物,我行永已久。游宦會無成,離思難常守。
詩人以明月為背景,在涼風、寒蟬構成的環境氛圍中,以攬月不得來暗喻思念的無窮無盡和個人處境的悲戚,通過主人公“看月”、“不眠”、“攬月”、“徘徊”等一連串的動作塑造出一個客行他鄉,憂思難并的游子形象,它并不直陳自己內心的思念和憂愁,而是感物而發,借行動、心理和感情描寫表現人人的內心世界,使詩歌具有強烈的情緒感染力。
2.典雅華美的用語。體現了魏晉整個時代文人詩的創作風格。在抒情意味增強的基礎上,文辭由簡單到繁雜,風格由淡雅到華美,走向綺靡之路。以《擬東城一何高》為例:
西山何其峻,層曲郁崔嵬。零露彌天墜,蕙葉憑林衰。寒暑相因襲,時逝忽如頹。三閭結飛轡,大耋嗟落暉。曷為牽世務,中心若有違。京洛多妖麗,玉顏侔瓊蕤。閑夜撫鳴琴,蕙音清且翡。長歌赴促帶,哀響逐高徽。一唱萬夫嘆,再唱梁飛塵。思為何曲鳥,雙游豐水湄。
用“零”寫露之形,“墜”摹露之態,崔嵬之山、衰敗之葉等自然景物來烘托衰秋之景,以“瓊蕤”來刻畫美人形象,展現了詩人高超的藝術表現能力,但這種過于華麗典雅的刻畫則在一定程度上脫離了詩歌吟詠情性的本質,極力于追求詞采的華美削弱淡化了詩的文學性、詩性,甚至更為嚴重的是人為的牽強附會將使詩文喪失真美。鐘嶸在《詩品》中提出滋味說,用“味”來說明文學藝術的感染力。認為詩歌是以審美為特征的,反對用典過濫,句無虛語,語無虛字。以“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為詩之極致。
三、陸機的綺靡說與其創作實踐的關系
陸機論詩提出“詩緣情而綺靡”,認為詩歌以抒情為其特性。作詩既要因情而生,又要富有絢麗的文辭,反映在《文賦》中為達到“應和悲雅艷”的審美理想。在這一理論的指導下,陸機在實際的詩歌創作中運用多種創作手法,達到了“舉體華美”的效果,極力追求刻畫細致的詩歌形象,如擬古詩中的游子、思婦形象;多變的句式結構;“貴妍”的修辭手法;求新求異,得以稱之“篇章之珠澤,文彩之鄧林”(鐘嶸《詩品序》)。
文學理論是從文學創作中分析概括而來,反過來又用于指導文學的創作。詩歌既要講究外在的形式美,又要追求內在的情感韻味,最終要達到藝術的抒情特性。有滋味的詩作必須充滿感情和激情,具有內容美,同時也必須“詞采蔥清,音韻鏗鏘”,具有形式美,“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彩”,只有這樣詩人創造的形象才具有審美屬性。
總之,陸機作為太康年間引領文壇的詩人,其擬古詩提高了五言詩的地位,推動它從俗到雅,這其間必定要經歷理論上的扶持和糾正。綺靡的華美形式在詩歌的探索過程中逐漸成為詩歌的外在藝術表現,這也是文學自身發展的要求。詩歌理論在創作中進行融會,在審美主體即讀者的審美活動中進行主體和客體的情感交流,從而推動了文學和藝術的雙重發展。
注釋:
[1]張恩普.《文賦》文學創作心理學探討[J],東北師大學報,2004(1).
[2]鐘嶸.《詩品》[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3]李劍清.“華亭鶴唳”與《擬古詩》(十二首)[J],寶雞文理學院學報,2014(2).
參考文獻:
[1]鐘嶸.《詩品》[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2]劉紅霞.陸機的文學思想和創作實踐互證研究[D],南京師范大學,2002(4).
[3]王林莉.論陸機五言詩的典雅化[J],遼寧行政學院學報,2009(12).
[4]劉亞男.應、和、悲、雅、艷——陸機《文學》音樂美學思想芻議[J],中國·武漢音樂學院學報,2011(2).
[5]林大志.試論陸機詩學思想與詩歌創作的二元化特征[J],深圳大學學報,2014,1.
[6]陳雪蓮.從《文賦》與陸機擬作看漢晉文學審美的演變[D],東北師范大學,2009.